於是又像多年之前梁芳給他送糖的時候一樣,他又點著蠟燭把屋子搜了一遍,結果當然是——一無所獲。


    蓉湘返回啟祥宮,一路躲避著來往的宮人。人往往是同伴越多的時候越不會留意到路人,所以遇到人多的一隊宮人走過她就垂著頭繼續走,遇到一兩個人,她就盡量避開,等沒人了再走。好在天色已經昏暗下來了,又還未掌燈,也沒人留意到她。


    路上她將剛才與汪直互動的細節反反覆覆細細思量,細細推敲,越想就越是興奮。


    她十一歲那年,一個經驗極其老道的虔婆曾經為她細細分析過男人看待女人的各樣心思。宦官不等同於男人,但心思還是與男人相差不多,根據那時學來的經驗判斷,汪直這反應絕對不會是厭惡她,真厭惡她的話,直接上來趕她走就是了,沒必要表現得那麽不知所措,那麽怕她……


    對呀,他有什麽理由怕她呢?明明就是心裏也有她才對呀!


    蓉湘怎麽想怎麽覺得有理,越想心情就越好,腳步都更輕快了,心裏那份希望就像團火一般,燒得熾熱。


    當年那個培訓她的老虔婆曾經是個名妓,從十多歲一直做到四十多才退下來,當時已經六十多歲了,滿臉皺紋,嗓音沙啞,卻仍是舉手投足一副妖嬈姿態,活像個老妖精。


    蓉湘頭次知道她時還曾覺得她好可憐,那種事幹了那麽多年,卻很快發現,老虔婆自己反倒一點也不自憐,似乎一點不覺得做妓是件壞事,還常常流露出恨不得讓天下女人都來陪她做妓的心思。她有一句口頭禪:「男人算什麽?那就是個物件兒,你把他往兩腿中間一塞,保準你要什麽他就給你什麽!」


    回憶突如其來闖進腦中,蓉湘不自禁打了個寒戰,胃裏一陣噁心,所有的好心情都煙消雲散。那些過往太骯髒了,要能把腦袋灌進水,再抓一把皂角粉塞進去,徹徹底底洗個幹淨就好了。


    她往牆角狠狠啐了一口,仿佛要把所有晦氣全都吐出去。


    *


    治癒焦慮最簡單的方式就是分散注意力。自從見到蓉湘進了啟祥宮,汪直牽扯了大量精力去推想她的目的,提防她,對李唐的擔憂都有所減少,焦慮症倒好了一半。


    每一次去看李唐,他依舊要專挑蓉湘不在屋的時候去,可又每一次都會向李唐問起蓉湘的近況,了解她有沒有過什麽異常舉動。


    李唐覺得奇怪:「看你好像挺不待見她似的,怎麽還每次都要問起她呢?」


    「那不是……正因為我不待見她,才擔憂她不懷好意,更該多了解她的言行嗎?」汪直覺得這個理由很站得住腳。


    而從李唐口中得知,蓉湘真沒什麽異常舉動。不知不覺,她來啟祥宮就滿兩個月了,依然是從沒在皇帝跟前露過麵,也沒收過李唐的賞賜。


    李唐反倒有點過意不去,對汪直說:「那姑娘也不知怎的,明明喜歡的要命,卻怎麽說都不收。別的宮人也得過我的賞啊,就她一件都不收,真是怪了。」


    侍長硬給的賞賜都不收,要換個脾氣不好的侍長,都要為此生她的氣了。汪直也猜不透蓉湘是怎麽回事。


    李唐對他說:「她做了那麽多的好活計,卻不收賞賜,我都有點不落忍了。你也替我想想轍,看有沒有辦法叫她收下點東西。」


    我能想什麽轍?汪直稍微想了一下,還真想起一個轍來:「對了,她不收你給的貴重首飾,是因為宮女本就不能戴那些東西,大約她是覺得收了之後看著眼饞又不能戴更難受。首飾不能戴,紐扣可以戴啊,你下回賞她個好點的紐扣,或許她就笑納了。」


    李唐聽後眼睛一亮:「哎呀我都沒想到,我這心是有多粗!」


    是啊,這點事還要個太監提醒。汪直心想,我都習慣了。


    宮裏的宮女統一穿著交領襖子,每個人都在領口處別著一枚紐扣,防止活動的時候交領散開。紐扣是金屬的,像胸針那樣別在衣服上,有時上麵也會鑲嵌一些珍珠寶石之類。


    以大明律的規定,平民身份的女子使用首飾不可以用黃金,最多可以用銀鎏金,但到了成化年間這時候,這些規定已經沒多少人遵守了,連宮女們有條件的,也會使用黃金質地的首飾。


    但宮女在上值的時候很忌諱打扮花哨,頭飾和手鐲戒指之類都不能隨意佩戴,隻有紐扣這種東西特殊,因為是必須用品,又不是很惹眼,很多宮女想要愛美的時候,就在紐扣上花心思,佩戴各種花樣的紐扣出門。有的人戴的紐扣也有鑲珠鑲寶的,十分華貴。


    李唐一得了主意就也不等了,直接就差人去叫蓉湘過來。汪直一聽說蓉湘要來就如坐針氈,可不知為何,他又並不想起身便走,好像心底隱隱有點盼著見她似的,他認為,自己是想藉機親眼觀察一下她,看看她究竟有沒有反常舉動。


    不一會兒蓉湘來了,依舊是先向李唐施禮,又向汪直施禮,動作神態都規規矩矩。


    等著她來的工夫裏,李唐已然從自己的首飾裏挑了四個黃金鑲寶石的紐扣出來,分別是雙魚戲珠、蝶戀花、蜂趕菊、如意雲頭寶相花四種樣式,這時便叫蓉湘拿回去用,沒想到蓉湘依舊是婉言謝絕。


    「娘娘好意,奴婢心領了,這些寶貝太過貴重,奴婢實在不敢收。」


    「到底是為什麽呢?」李唐牽過她的手來柔聲問,「你若不拿我當外人,今日便來跟我交個底。我跟前的宮人個個兒都得過賞賜,你為何一樣都不願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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