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第一次發覺自己和師父有了分歧,原來師父的想法也不一定都對,說的話不一定全都值得他聽從。


    記憶,有時是種神奇又玄幻的東西。年紀小的時候,經歷過的事就像規整收好的文件,樁樁件件都記得很清楚,等到年紀漸長,經歷漸多,腦子沒那麽多餘力規整文件,就常有事情會被拋諸腦後,再也想不起來。


    但有時候會有些特例,看似已經被忘了個幹淨的事,就像被胡亂收在抽屜裏的東西,有時會偶然被翻出來,重見天日。比如汪直前世曾經看過的一些明史史料,看似忘了,有時一個偶然,又能想起一點來。


    他近些天一直在為周家人大占便宜、老天無眼而心懷負能量,今天被懷恩一通鄭重告誡後,負能量又多了一重。大約是這份負能量過重,使大腦受到了不同尋常的刺激,晚間上床就寢時,他反覆琢磨著這些事,忽然就不經意地冒出一個念頭來——好像……歷史上有個太後為了不讓情敵跟丈夫合葬,就在墓室裏砌了堵牆來著,會不會就是周太後?!


    他一下子彈坐起來,絞盡腦汁去回想,很快拚湊起一個完整而清晰的記憶——周太後叫人在裕陵裏砌了一堵牆,阻斷了錢太後與先帝合葬,這事要一直到弘治末年、周太後去世時才被人發現,而且最終也被明孝宗默認,那堵牆就那樣被保留了下來,錢太後孤零零地被隔斷在了一間墓室裏,終究沒能與英宗合葬。


    我靠那老妖婆還整了這麽個麽蛾子!看似她做了讓步,還叫娘家人多占了好多便宜,實則,她屁都沒讓!


    汪直氣得連覺都睡不著了,琢磨了大半宿,次日一得了機會,他就跑去司禮監找懷恩,將精心編好的一套說辭奉上。


    「……我聽見他們說,要在裕陵裏砌一堵牆,將錢太後的梓宮與先帝隔開,如此一來,錢太後依舊不會與先帝合葬,周老娘娘的心意也便達成了。」


    懷恩神色極其嚴峻,顯見是十分震驚,追問道:「你不識得說話的那兩人是誰?」


    汪直搖頭:「昨晚從您這兒回去時天已黑了,而且仁德門那裏進出的宦官不少,我沒看清那兩人的模樣,也聽不出他們的聲音熟悉,隻知道是兩個年長的宦官。」


    他特意選擇了「倒裝」的說法,先拋出事情的重點,然後再補充獲取消息的細節,這時懷恩的精力已經被前麵的重點吸引去了大半,就不容易再懷疑細節的真實性。


    其實懷恩不是察覺不到他的說辭有著漏洞,既然仁德門進出的人多,怎麽會有人把這麽私密的事在那裏出口議論?


    不過,他一點也不會懷疑汪直言辭裏的這個重點,且不說這孩子會不會說謊,至少這個謊就憑他不可能編得出來。誰能憑空想像出周太後會在裕陵裏砌牆這種事?而且汪直編個這樣的瞎話來騙他有啥好處?


    至於究竟是不是真有兩個粗心的宦官私下議論,被汪直碰巧聽來了,懷恩也不想去計較了。後宮裏陰私太多,有時候怕牽扯到無辜的人而隱沒一些細節,編個謊話,都是可以理解的小錯,他不想深究。


    他拉住汪直的手臂鄭重警告:「這事你再別對任何人透露,你師兄、李質、還有你那李姑姑,都包括在內,對誰都不能提,聽見了麽?」


    汪直還沒見過師父如此嚴峻的表情,感受著他握在自己手臂上的力道,他都有點緊張起來,重重點頭道:「師父放心,我曉得利害。」


    懷恩道:「好,你就當這事從未發生過,就當……當你聽見那些話隻是做了個夢,明白了吧?」


    汪直有點疑惑:「那,師父,這事兒您會管麽?總不能就當做沒那回事吧?」


    懷恩拿指節在他腦袋上輕敲了一記:「剛說完就忘了?我管不管與你無幹!橫豎你就當沒有過就是了。」


    這麽說,即使有所處理,他也不能獲知後續?汪直有點鬱悶了。


    打發走了汪直,懷恩立刻行動起來,派遣出四個可靠的下屬宦官,去到裕陵現場勘察。司禮監職權範圍很廣,想找個由頭去查驗皇陵也是小菜一碟,但這一次卻被擋了駕。很快宦官便來回報:裕陵裏麵正在動工,負責的宦官聲稱是在「修繕」,但不許他們進入裏麵驗看,看起來有著什麽隱私。


    這就沒跑兒了!真的隻是修繕還會連司禮監掌印派出的人都擋駕?懷恩又氣得腦殼疼。


    覃昌得知此事後,勸他說:「光憑老娘娘一人,如何敢做這事?顯見是皇爺應允的,說不定還是皇爺的主意呢,不成就算了吧。」


    懷恩可不想算了,他教導汪直不能越權辦事,但說起來這事根本不算越權。他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了還不管,怕是將來夜夜都要夢見錢太後來責問。


    他直接就把這事報到皇帝跟前去了,當然不會提是汪直提供的消息,隻說自後宮中聽到流言,說周老娘娘暗中差人在裕陵裏砌牆,企圖以此方式阻止錢太後與先帝合葬,他差人去到裕陵求證,見到確有可疑,故來奏報。


    最後懇請皇上及早下令阻止,不然消息傳到外廷,老娘娘此舉必會令皇室顏麵掃地。


    皇帝簡直頭痛死了:怎麽還沒完沒了了呢?仁壽宮裏不就隻有母後那兩個心腹太監知道此事麽?怎麽還會有流言?那兩個閹豎竟還敢拿此事到處亂說?


    「皇上,由此事可見,老娘娘對錢太後附葬一事終究心意難平,倘若皇上當麵駁回砌牆之舉,難免叫老娘娘心緒鬱結,說不定還要傷及鳳體。依奴婢所見,不如皇上私下差人阻止砌牆,但瞞過老娘娘,才好兩全。」懷恩最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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