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恩與覃昌明白,皇上這是把找名目的差事交託給他倆了——你們能把他整下去,朕就把司禮監交給你們。


    司禮監掌印是宦官中最高的職司,形同內相,秉筆僅此之。能坐上那樣的位子,懷恩和覃昌自然不會不願意,隻是兩人均未想到,這兩個位子能這麽快就輪到自己。


    靜靜走了一陣,覃昌嘆息道:「可惜了錢業師。」


    懷恩又是「嗯」了一聲,緊接著也是一聲長嘆。


    現在哭臨已經由整天哭換做了早晚各哭一次,懷恩與覃昌的差事仍是伴駕伺候,與前日沒甚特別。皇帝也沒再提起昨日的事。


    臨近掌燈時分,懷恩下值,逕自走去幹清宮月華門南的一溜直房。新帝踐祚,懷恩覃昌這些東宮出來的大太監都定下要入司禮監任職,隻是現在尚未把住處都搬到司禮監直房去,原先貼身伺候的宦官們卻都隨著皇帝及時搬到幹清宮直房來了。


    懷恩走到一間直房外,隔著紙窗就聽見裏麵一人正說著:「去年便有人打了一匣子五福拜壽的銀人兒送去,我親眼見著的,足有七八百兩重,銀晃晃地叫人睜不開眼……」


    「張敏。」懷恩沉聲喚道。


    裏麵的說話聲戛然而止,片刻後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宦官迎出門來,邊走還邊抬起腳去提沒穿好的皂靴,他滿臉堆笑道:「師父您老人家怎麽來了?快請裏麵坐。」說話間好幾個年輕宦官都魚貫出來,拱著手向懷恩殷勤見禮。


    懷恩淡淡回應,對張敏道:「隨我去直房一趟,有些活計要派給你。」


    張敏答應著,跟在懷恩身後出月華門,順著夾道往南走來。


    「剛跟人說什麽呢?」懷恩問。


    張敏道:「這不是王局丞的壽辰快到了麽?我們幾個在商量到時送什麽壽禮。」


    懷恩陰沉著臉斜了他一眼,低聲斥道:「虧你平日裏還自詡消息靈通,昨兒個王綸出的事,你縱是沒見著,難道也沒聽說?」


    禦前上值講究多,這兩日張敏害了傷風,有點淌清鼻涕,不能叫皇上見了醃臢,便請了病假,昨天王綸穿皮袍的事他是沒親見,隻聽同僚提了一句,當時以為隻是小事,王綸是東宮故人,皇上不至於為這點小節與他計較,頂多申斥幾句也便過去了。


    聽了懷恩這話,張敏微微一怔,明白了過來:「您是說……」一時間王綸就要倒了、倒了之後宮中形勢會有哪些變化、又有哪些會關乎自己等等利害都在張敏心頭滾了一遍。


    深宮之中說話安全的地界有限,在各處直房裏說話都難保隔牆有耳,牆擋得住聲音,紙糊的窗子可擋不住。像這樣的夾道裏,兩邊都是兩丈高、一尺厚的紅牆,看準前後無人,但凡不高聲宣和,說話都不怕被人聽去,正是說私話最方便的地方。


    張敏見懷恩在此駐足說話,又是說出這麽一件大事,便體會到,師父不是找他去直房做什麽,而是就為了來這兒說話。這會子說的話,必定很重要。


    懷恩沒來回答,轉而道:「聽說你兄弟張慶已被定下要去坤寧宮當差,我有件事,想要你打聽些風聲。」


    張敏忙欠身道:「您說。」


    懷恩淡淡道:「我聽有人說,牛玉私下裏跟吳娘娘的娘家人有來往,你叫你兄弟打探一下,有沒有這回事,切記別露了行跡。」


    牛玉……張敏心裏念頭七扭八拐地翻了幾番,很快瞭然,笑著點頭道:「徒兒知道了,師父您放心就是,包在徒兒身上。」


    所謂的「吳娘娘」,其實現在還沒當上娘娘。兩年前先帝爺便已降詔為太子選妃,採選來十二個秀女進宮,先帝從中選出三個作為太子妃候選。沒想到緊接著孫太後薨逝,太子婚事被擱置下來,過了一年多,先帝也駕鶴西歸。


    那三個被選出來的秀女,吳氏、王氏、柏氏註定要成為一後二妃,如今周太後已經露出意向,欲立吳氏為後。是以宮裏人背後說起這位註定要入主坤寧宮的貴人,都已稱之為「吳娘娘」。


    懷恩要依皇帝吩咐整倒牛玉,便從這位吳娘娘身上入手。


    寒氣又在京城盤踞了一個多月,臨近清明才散。天順八年三月初,王綸的案子便結了。王綸被發往南京閑住,因懷恩覃昌求情,皇帝法外開恩,錢溥被免死罪,降順德縣知縣。


    天子守孝以日代月,百日除服,直至天順八年七月,皇帝與吳氏才行大婚,吳氏被立為皇後,當時誰也想不到,她竟會是大明朝在位最短的一位皇後。


    立後大典才剛過去一個月,鳳冠霞帔都還是簇新的呢,皇帝忽然降旨:「牛玉壞朝廷大婚,下都察院獄。」


    案子很輕易就審清了,原來是吳皇後家人為了讓女兒登上後位,托人向宮中大璫牛玉重金行賄,牛玉受賄後頻頻向周太後數說吳氏的好處,促成周太後應允立吳氏為皇後。


    堂堂的國母之位竟然是行賄得來的,這還了得?於是吳氏才當了一個月的皇後便被廢黜,牛玉被貶謫南京種菜。皇帝隨即授懷恩為司禮監掌印,覃昌為秉筆。


    「這回宮裏能消停些了。」與懷恩隔桌坐在司禮監掌印直房裏,覃昌捧著一杯香氣馥鬱的熱茶慢慢啜飲,含笑嘆道。


    懷恩一如往日沉著臉,鎖著眉,放下茶盅道:「處處小人當道,哪有那麽容易消停的?」


    廢後的案子牽扯的不止是牛玉一個人,也不止是司禮監一個衙門,覃昌還當他是指那些人仍要蹦躂,便笑道:「別人咱們管不著,至少咱們宦官中間,是消停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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