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咬她雙唇,聽她嘶的一聲抽氣,然後猛地放開她,轉身,麵盆裏捧出冷水,給自己洗臉。


    林玉嬋不知所措地看著他背影,一瞬間覺得有些陌生。


    蘇敏官又仔細洗著手,背對她,半晌,才悶悶地說:「我沒想。」


    林玉嬋用手背擦唇角,舐到幾不可查的腥甜味。


    他又說:「我隻是想讓你開心。」


    讓你永遠不生出離開我的念頭。


    她從包裹裏取出他的睡袍,低聲說:「你需要休息。」


    仿佛應和她的話,船頭鍾聲敲響,走廊裏的燈被人漸次滅掉,提醒乘客就寢。


    林玉嬋摸出火鐮,摸索到牆上的燈。


    露娜被人大刀闊斧地改造得麵目全非,幸好艙房內油燈的位置沒變。


    她吹熄火。燈光明滅,最終固定在一個昏暗微黃的亮度上,照出一高一矮兩個模糊的影子。


    蘇敏官不知聽沒聽進她的話。他擦了手,又出去打水刷牙,又找出小剪刀修指甲,然後又用肥皂洗了一遍手。全程沉默。


    林玉嬋於是也自己洗漱。剛擦幹淨臉,忽然身子一輕。蘇敏官冷著臉,把她抱到那狹小的單人榻上,開始剝衣服。


    林玉嬋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賭氣任性也有個限度啊親!


    「我剛才不是說……」


    「答應你。別動。」


    蘇敏官看她那警惕十足的樣兒,總算有點展顏,略帶揶揄地看著她,忽然伸手,輕輕撓一下她鎖骨下的肌膚。


    他新修指甲,又用心磨過,倒是一點不疼,反倒有些癢。


    他自己完全沒有寬衣解帶的意思,依舊衣冠楚楚,從脖頸到腰際,每隻扣子都規規矩矩地繫著。隻是挽起一雙袖子,露出幹淨靈巧的雙手,繼續飛快地剝她衣服。


    林玉嬋倏然間臉紅過耳,扭扭捏捏的躲到牆角,去抓被子。


    「你幹什麽……」


    被他欺身追來,麵無表情地按住,輕輕吻下去。他的齒間有進口牙粉的香甜味。


    她的身體又薄又輕盈,好像早春綻放的花瓣,軟而涼,披著寒露。被他一寸寸吻得戰慄,情不自禁地舒展起來,輕柔地把他裹住。


    「讓你開心。」


    他冷靜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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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凜冬中的上海港寒意料峭,黃浦江出海口已經結了若隱若現的冰。「女武神號」蒸汽輪船破冰而來,緩緩靠岸。


    碼頭上焦灼地等待著一群人。博雅公司的大小員工站在寒風裏搓手。


    「林姑娘!」


    「妹仔!」


    「老闆!」


    看到林玉嬋全須全尾地下船,一群老老少少高興得什麽似的。也顧不得什麽男女之別,一股腦擁上去。


    「我還以為你這次凶多吉少呢,嗚嗚……」紅姑止不住抹眼淚,壓低聲音說,「嚇死我們了……」


    「三娘時常惦念你,以為你要流放在北方了,怕你冷,還織了圍巾帽子托人送。」常保羅手捂著耳朵,有點不好意思,「好在你沒事了,放心,今年棉花價格高得離譜,每磅六便士打底,幾乎是躺著賺錢,實話說我這薪水領得都受之有愧,嘿嘿……」


    林玉嬋下船時原本還沉浸在「急著復工」的心態裏,腦內的待辦事項列了一大串。可是聽到這些熟悉的語氣,看到幾個月沒見的各位老朋友,也不知怎的,眼淚一串串往下掉,怎麽憋都憋不住。


    平日眾人專心工作,努力賺錢,有時候為了業務上的矛盾,也會拉下臉來吵幾句。可是不知不覺間,這個性格各異的小集體,已經相處得如同家人。


    「給你們都買了東西,可惜帶不回來了,嗚嗚……大家見諒……」


    周姨在後頭嚷嚷好幾句「我叫了車,回去慢慢說」,都被大家七嘴八舌的寒暄聲蓋了過去。


    林玉嬋問了兩句博雅的經營現狀,忽然左右看看。


    「敏官呢?」


    其餘人也這才意識到:「誒,蘇老闆呢?別走啊,一起吃飯,給你接風洗塵!」


    林玉嬋在京羈押的兩個月,蘇敏官幾乎沒閑,津滬兩地來回跑了好幾次,跟博雅眾人一齊商討營救的法子,正如當初林玉嬋牽頭營救容閎一樣,大家精誠合作,已對他信任頗深。後來他更是變賣了巨額身家,雖然不知具體是如何運作的,但林姑娘能平安脫險,並且恢復名譽,跟這些銀子脫不了幹係。


    如今他兩手空空跟著回來,但誰也不敢慢待。


    可是就幾分鍾工夫,他竟然默默走了!


    林玉嬋眼尖,一眼看到蘇敏官正立在碼頭一個船行招牌下,從一個似乎是天地會成員手裏接過一封信。


    他用隨身剃刀拆開信,掃了一眼,麵色凝重起來,遠遠望著水麵上的往來船舶,又回頭看到林玉嬋,朝她笑笑,揮揮手,意思是你先回去吧。


    林玉嬋當然不會照做。乘坐「女武神號」從天津回來這一路,蘇敏官罕見的情緒不穩定,五天裏說不到五十句話,大部分時間都坐在甲板上發呆。


    她瞄一眼他手裏的信。角落裏繪著三長一短的暗號標記。


    蘇敏官也不瞞她,大大方方說:「義興散夥,天下皆知。江浙分舵派人來問我,那個三年的賭約,還要不要繼續下去。」


    林玉嬋幾乎把這事給忘了。三年裏滄海桑田,太平天國都沒了,沒想到江浙這些兄弟們還念念不忘,就是看不慣一個廣東人當了上海洪門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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