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點點頭,道:「文祥,你來看看。」


    文祥早就候在旁邊,撿起紙條過了一遍,麵如死灰,撲通跪下。


    那紙條的意思很明顯。文祥借經手洋務的便利,和外國洋行勾結,通過這個中間商小寡婦,販賣大清利益。


    作為回報,洋行幫他在帳戶裏存了銀子。這二百兩就是中間人的酬勞。


    「奴才沒有……」


    「這是栽贓!」林玉嬋上氣不接下氣地喊,「洋行的信紙費點手段就能搞到!裕大人,您說你派人去過我的宿處,他能不能說出來裏麵是如何布置的?洗手盆在哪裏,衣箱在哪裏,牆上的值日表貼在哪個方向……您是知事明理的貴人,莫要讓小人蒙蔽……」


    掙紮得並不漂亮。事到如今也沒時間思考什麽巧舌如簧的辯解。她覺得一身聰明勁兒全用在剛才給蛋糕力挽狂瀾上了,此時腦海中接近空白,一種前所未有的空洞感席捲全身。


    慈禧轉頭看她,眼中沒了方才的欣賞和喜愛,變成了冷冰冰的厭惡。


    「我還以為你真是個老老實實做生意的。你閉嘴。我不想聽你狡辯。」


    接著看文祥,眯眼冷笑。


    「文大人,你好啊。雙簧唱到我眼皮底下了?真當我孤兒寡母的好糊弄?」


    文祥連連磕頭:「奴才不敢!奴才對大清對太後忠心無貳!奴才一直在京,如何跟上海的洋商洋行通氣?到底是誰栽贓奴才,或是其中有什麽誤會,奴才請太後徹查……」


    可無論他車軲轆話怎麽說,「鐵證」如山,慈禧依舊不為所動。


    文祥麵如死灰,成了個幹癟小老頭。裕盛站在他身邊,垂著梨似的腮肉,像個得勝的將軍。


    林玉嬋被宮女按著肩膀,全身擰巴著,頭腦也擰巴得亂糟糟,好像在一片虛無中溺水,分不清上下左右。腦子裏飛速倒帶,從進入圓明園開始,一幅幅光怪陸離的畫麵仿佛串了台的電視劇,在她腦海裏無序跳動,撞得她太陽穴嗡嗡作痛。


    現在不是梳理大局的時機。但她必須弄清楚自己到底惹誰了。


    是了……頑固派和洋務派早就水火不容。裕盛大概早就謀劃著名擺文祥一道。可是文祥行事謹慎,賄賂都少收,讓他抓不到把柄。


    恰好她這個小寡婦亂入,於是順便把她拉下水……


    太後昨天心血來潮召見她,以裕盛的身份地位肯定能事先得知;文祥的住處連個保鏢都沒有,監視到她出入文府也並非難事。然後,隻要等她這個小寡婦見到太後,充分表現自己,最春風得意的時候,裕盛當場甩出證據,讓他倆都措手不及……


    可是……以慈禧的聰慧,肯定也能看出這證據並不過硬。為什麽她不假思索地向著裕盛?


    難道是所謂的恩威並施,平衡勢力……對了,洋務派大臣裏,以權牟利的不少。慈禧大概是想敲打一下……


    「好了,文大人。」慈禧等到文祥眼淚縱橫,開始以頭搶地自表清白,才揮揮手,輕描淡寫地說,「這樣,先交總理衙門查查吧。還有你那些門生同僚,明兒都過來跟我說道說道。」


    文祥憂懼稍減,眼中露出驚喜的光。


    總理衙門是他自己的部門。既然是交總理衙門而不是下部議罪,已經說明慈禧不打算深究,罰點俸,停兩天職足矣。


    可是……


    「太後,奴才確實沒有……」


    慈禧瞥了他一眼。


    文祥噤聲。


    太後的態度明擺著。現成的把柄送上來,就是要藉機敲打洋務派,別太得意,別太過火。


    今日陪太後遊園,短短一個時辰內,被太後又拉又踩,文祥的心情已經如同坐過山車。他不敢再據理力爭,嘆口氣,磕頭道:「奴才知錯。」


    慈禧一笑:「知道你是被奸人挑唆。我不怪。下不為例。你是一時糊塗,以後做事兒帶點腦子。至於這個給你送信的……」


    林玉嬋感到慈禧的目光紮過來,一顆心迅速下墜。


    文祥認栽了,可把自己給丟下船了!


    當然,一個深諳官場智慧的一品大員,被太後無端敲腦殼,低頭認慫才是最明智的做法。文祥雖和藹,不指望他為了一個見過一麵的小丫頭,賠上自己的官運。


    她必須自救。不能管文祥了。隻要慈禧舌尖吐出個「殺」字她就完蛋,比「蛋糕上有土」還板上釘釘。


    「太後,」林玉嬋破罐破摔,再次截慈禧的話,「文大人和洋人聯繫緊密不假,但文大人並非賣國,反而一直在收買洋人,讓他們為大清的利益服務。不少洋行……」


    火急火燎間編不出什麽像樣的故事,幹脆略過,「此事牽涉甚廣,緣由複雜,□□,文大人不是唯一牽涉進來的一位。民女隻是小人物,並不知具體備細……」


    慈禧冷冷道:「哦?」


    果然,被她這話撩起了一點好奇心。


    裕盛著急:「太後,不管文祥是何居心,和洋人私相授受就是罪……」


    慈禧:「先帶下去。慢慢審。我倒要看看,你們這些老頭子到底背著皇上幹了多少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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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港。義興三號碼頭。


    蘇敏官捏著一封千裏迢迢送來的信,嘴角忍不住上翹。


    長長的好幾張紙,紙麵上還蹭了燈油,可見是寫於失眠的半夜。字裏行間神采飛揚,那跳脫的笑臉仿佛躍出紙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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