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盡心盡力地勸解:「王掌櫃, 王老闆, 人家小姑娘一個人創業不容易, 你別嚇唬人……」


    王全冷笑。


    「一個人創業?一個女的, 怎麽可能單獨創業?你不問問她,本錢是哪來的?來上海之前, 她在做什麽?」


    生意人心中隻有精明和算計。如果這林八妹是個灰頭土臉小乞丐, 今日讓王全碰上,或許他隻會踢上一腳, 出一口心裏悶氣。


    可林玉嬋今日的衣衫打扮,還有崔吟梅對她的態度, 明顯能看出來,死妹仔如今混得不錯。還來海關做生意!


    多半是傍了有錢大老爺。給她點本錢,做生意玩票。


    那王全可就不能輕易放過。


    按大清律,奴籍之人,財產都歸屬主家。


    當然眼下的大清風雨飄搖,人人都在鑽法律的空子。也有主家默許奴婢積蓄私產,另立門戶,甚至有多年之後,主家敗落無人,為奴的反而富貴滿堂,幾代之後,反過來欺負主家——這種倫常倒置的事,如今也時有發生。


    但,主奴關係是永遠不會變的。分家另過的奴婢,就算做了富商捐了官,理論上,見到主人還是得跪拜伺候,禮不能廢。


    否則,主家隨時可以起訴奴婢犯上不敬,追討財產,讓官府治刁奴的罪。


    不過縱有這種案子,主家既已破敗,無錢打點衙門,多半也勝訴無門。父母官最多判那奴婢後代破財消災,施捨原主人一點錢,雙方和解完事。


    這是現實。


    但王全心裏已經打好了算盤:咬定林玉嬋是捲款脫逃的妹仔,律法和道德都站在他這邊。隻要告上了衙門,他稍微活動一下關節,就能判她一個重罪,然後吞沒她的全部資財!


    德豐行可不是當初呼風喚雨、牙縫裏摳點渣子都能養活一群人的巨富了。蚊子腿也是肉,這妹仔不管開著多大的鋪子,王全打定主意,都要把它給搶過來。


    就算她傍了富商,做了姨太太,要贖她,拿錢來!


    王全心裏飛快盤算這一遭,心想,鬧得越大越好。不榨幹她全部身家,就讓她以後沒法做人。


    於是把這林八妹拖出崔吟梅辦公室,重重踩著光潔的大理石地板,對走廊裏的圍觀群眾大聲道:「家務事!這是廣州齊老爺府上脫逃的奴婢!別看她如今人模人樣,其實是個蛇蠍毒婦!她卷了老爺府上的錢開鋪子,在上海招搖撞騙,我這就扭送去衙門,讓官老爺評評理!家務事,讓大夥見笑了!」


    手裏的妹仔還在拚命掙紮。王全為了佐證自己的話,幹脆朝她狠狠一個耳刮。


    「不知廉恥的奴婢,還敢再逃!」


    啪!


    林玉嬋伸手捂臉,有意沒躲。王全的大掌擊在她手背,巨大的力道讓她短暫一懵。她順勢倒地一滾,尖叫:「殺人啦!……」


    在上海做了兩年文明生意,林玉嬋已經習慣了溫飽不愁的中產生活,修煉出優雅得體的舉止;但今日被王全一吼,仿佛一下子回到過去,又跌回那種毫無尊嚴、底層互害的小人心態。


    她悽厲尖叫。


    王全本以為,主子教訓奴婢天經地義,不料圍觀的眾海關職員並未同仇敵愾。林玉嬋一挨巴掌,有幾個洋人當即拉偏架,舉著手杖,用生硬的漢語斥他:「喂,你幹什麽打她?你有毛病?」


    還有個中國人問:「蘇林氏,這是你什麽人?」


    王全莫名其妙地想,蘇林氏是誰?她的假身份?


    林玉嬋誇張了一下自己的驚慌之情,尖叫道:「kidnap!拐子!這是拐子抓人!我不認識他!」


    上海縣城出現新式拐子,當街強搶民女,宣稱是自家逃走的媳婦丫環之類。縱然受害人百般辯解,不明真相的路人以為是家務事,很少攔阻。有時候還幫忙一起抓人。


    但海關眾職員裏,不少人認識林玉嬋,跟她關係還不錯,算不上「不明真相」;而王全隻是一個來簽合約的陌生供貨商。林玉嬋一喊,自然信她。


    有人當即叫戍衛:「來人!把這鬧事的趕走!這裏是海關,不容華人囂張!」


    還有人說:「既然是拐子,先抓了再說!」


    王全趕緊放手,「別別別,老爺別誤會……」


    他暗暗心驚。這妹仔什麽路數,為什麽海關的人都向著她,難道她把這些洋人都睡過一遍不成?


    要是被這瘋女仔喊上一路,他王全不成了全上海的笑柄!


    海關裏大多是洋麵孔,王全不敢造次,隻能承認自己認錯,恨恨地放開林玉嬋,落荒而走。


    華夷職員們回到自己辦公室。


    林玉嬋拐進掃帚間,整理衣褲。


    躲了一會兒,聽到外麵噪音消失。王全被趕走了。


    她閉上眼,慢慢調整呼吸。


    她也不能永遠賴在海關。有相熟的僕婦來取掃帚,催促她趕緊走。


    林玉嬋磨磨蹭蹭出門。遠遠看到側門外的大街上,一個熟悉的身影守株待兔。


    王全算盤打得好。等出了洋人的地界,再對付她。


    林玉嬋硬著頭皮往外走,看到王全臉上浮起獰笑,跟身邊的僕人囑咐兩句。


    她鼓起勇氣,一隻腳跨出海關,王全立刻變臉,和僕人兵分兩路,就來抓她!


    林玉嬋拔腿就跑,衝著一個裁縫鋪的大門叫道:


    「弗裏曼!」


    幾乎是同時,一個鐵塔般的黑影欺壓過來,王全主僕倆同時嚇一大跳。那高壯僕人直接萎了,好像泄氣皮球,一邊後退一邊叫:「你你你你是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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