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淨和尚靜心想想,要保全寺內古物,怕是也隻能聽從這女施主的建議。遂連連合十,答應她一定盡快將寶貝藏好。


    林玉嬋又靈機一動,要來紙筆,用英文寫了幾行字:


    「您的捐款幫助佛寺盡快重修」、「命運占卜非常靈」、「敲鍾帶來好運,一塊銀元三下」……


    指點老和尚貼在功德箱、竹籤筒、破鍾附近。


    「您酌情使用。再有洋人來訪,不能讓他們白玩。」


    雖然一下子拉低了金山寺的格調,把個千年古剎變成了撈錢旅遊景點,但按照她的經驗,許多洋人居高臨下,對中華文化的理解就停留在這種市儈膚淺的階段,應該很吃這套。萬一碰上個不差錢的傻白甜,能給寺裏增加不少收入。


    跟救命的銀子比起來,讓洋人稍微誤會一下又何妨呢。


    她又胡思亂想:這些英文導遊牌若是留存一百五十年,不知道會不會變成網紅文物,成為鎮江佛教界與國際接軌的早期鐵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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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山路上,清霜苔蘚布滿石階斷麵,比上山更是難行。兩人默默無言,專心看路。


    將她抱下一段小崖的時候,蘇敏官忽然低聲說:「阿妹……」


    林玉嬋知他還在介懷那老和尚解簽時的話,輕輕一笑:「別放在心上。」


    老和尚以常理揣度,談論著尋常人最關心的幾樣話題。卻不料這些所謂人生大事,是早就被他扔進人生垃圾桶的。


    逆流而行為什麽艱難,就是因為身邊不但沒人助力,反而時時刻刻有人在耳邊提醒,告訴你到底有多怪。


    蘇敏官輕輕咬嘴唇,捋平她幾根不聽話的頭髮,改口:「謝謝你。」


    他想說的是對不起。讓我耽誤了你。


    一個人有怪癖不怕。身邊自有人熱心糾正,熱情無私地把你推回正常的生活軌跡。


    就怕兩個人抱團逆反,互相從對方身上汲取能量,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他輕輕撫弄她帽簷下的髮辮。小姑娘其實是很招男人喜歡的。若沒他,她早就可以給自己尋個安穩的生活,心安理得做某個人的太太,不必像現在這樣,連乘船出遠門都束手束腳。


    但按照以往的經驗,蘇敏官也知道,「對不起」三個字說出口,必定換回她一連串輕描淡寫的回應,也不知是真豁達還是假大度,看似十分遷就他。


    他不由猜測,難道她是愛他昏頭了?也不像啊。


    或許,是在等他毀約棄誓,出言求娶麽?


    他不敢問。隻怕多問一句,就會打破這個脆弱的默契。


    於是隻能說,謝謝你。


    林玉嬋覺得這個謝謝有些突兀。都快一年過去了,本以為他早就放下包袱了呢。


    她真的不介意一直做男女朋友呀,他怎麽就不信呢!


    想了想,給他一個小小的擁抱。


    兩隻小毛驢還乖乖地拴在遠處。史密斯終於賊心暫歇,回船上去了。


    隻是江水上漲,河灘的路愈發泥濘濕滑。本來若隱若現的棧道不知被誰踢翻,木板四仰八叉地泡在水裏。


    林玉嬋不忿道:「肯定是史密斯踢的。讓咱們走一腳泥。」


    那也沒辦法。蘇敏官幹脆彎腰,直接把她橫抱起來,輕輕軟軟一小團,自己在石塊和泥灘中穩步而行。


    林玉嬋害羞,低聲抗議:「我又不瘸。」


    蘇敏官恍若沒聽見,低聲一笑,反倒把她往胸前攏得更緊些。


    小姑娘跟著他,沒有什麽風光名分,這點福利總少不了她的。


    隻是走兩步,鞋子眼看就要泡水。林玉嬋一轉頭,建議:「走那邊!那個崖下山洞口有路,你看。」


    蘇敏官於是順著走過去,抬眼打量,笑道:「那是法海洞。相傳古時洞裏盤踞白蛇,法海趕走白蛇,占了這個洞開山修行,才有後來的金山寺。」


    林玉嬋跟他抬槓:「跟戲裏唱的一點不一樣。」


    蘇敏官低頭解釋:「大家都喜歡白蛇,不喜歡法海。」


    她笑問:「為什麽?」


    「嗯……」這題有點難,他想了想才說,「白蛇是靚女。法海是老和尚。」


    「錯。」林玉嬋抬手點他鼻子,「因為白蛇追求愛情和自由,而法海代表殘暴專`製反人民的封建衛道士。」


    蘇敏官微微凝眉,思考片刻,道:「我怎麽覺得這是某種考卷的標準答案?」


    林玉嬋捂臉失笑,從他懷裏跳出來,跑向法海洞。


    洞口果然有殘缺的石板路,多繞半裏,就能回到栓毛驢的地方。


    「『凡事正途難成功,偏途僥倖可得意』——你看看,那老和尚還是有兩下子的嘛。知道我們要繞路。」林玉嬋笑著探身走進去,一麵自語,「好小哦,法海當年一定是個死宅……」


    蘇敏官撿片樹葉,原地擦鞋,一邊悶笑,重複她的繞口令:「殘暴專`製反人民的……唔,封建衛道士。」


    她在洞裏一聲小小叫:「蘇……」


    不知發現了什麽好玩的。


    蘇敏官待要回應,突然臉色一變,聽到那洞裏一聲悶響,像是什麽東西撞倒在地。


    他丟下樹葉跑進去,身形定在洞口三步之外,臉色刷白。


    小小的洞裏竟然不止一個人。一個滿身髒汙、頭髮亂如獅毛的彪形大漢,將瘦小的姑娘勒在身前,氣喘籲籲地扼她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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