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聽她無可奈何,細聲說:「什麽禮都不是……」


    那就好。他放下心,唇角微翹,覺得扳回一城,目光火熱地看她,低聲提醒:「現在可以扇耳光了。」


    就像你對那些心懷不軌的流氓一樣。


    她卻沒做聲,眉骨紅一片,撇過臉,抹著臉上雨滴,透過欄杆的縫隙,看甲板上忙忙碌碌的人,神色異樣。


    蘇敏官得寸進尺,握著她肩膀,將她轉過來,居心叵測地打量她鼻子嘴唇,好像在選下一塊攻城略地的目標。


    林玉嬋驀地捂住臉,感到火熱的目光透過手指縫,還在自己臉上故意逡巡。她欲哭無淚。


    修行是一輩子的事,墮落是一瞬間的事。他學太快了!


    自己作的孽自己還,報應雖遲但到。這才幾分鍾,臉紅的就換她了!


    兩隻手腕雙雙一熱,眼前重現亮光,被他溫柔而堅定地按了下來。


    她心裏懵著,結結巴巴警告:「我、我會扇你的。」


    蘇敏官慢慢笑了,風華綻開,忽然手臂猛地一收,極其有力地將她帶到懷裏。


    她手臂蹭過濕潤的木欄杆,狠狠地跌進那個結實溫暖的胸膛。兩顆心髒緊貼著比快。勁瘦的手掌輕輕摩挲她後背,指尖撫弄起一連串的戰慄。


    瞭望台窄小,容不得太劇烈的動作。他向後微微一仰,她整個人幾乎陷在他身上。


    兩隻手還被他箍得緊,她僵硬著身體,徒勞踢兩下,腳踏不到實地。時間好像突然停止。四周水聲汽笛聲突然都消失,隻有無邊的安靜。


    瞭望台輕輕一晃,蘇敏官聲音灼熱,嘆息似的喊:「阿妹。阿妹。」


    少年男女的情緒蓬勃熾烈,撕開俗世裏的保護性的麵具,本能載著衝動一路狂奔,理性追不上。


    粗重的呼吸撞進她耳膜。熾熱的手心扣著她腰肢,動作開始失控,男人的力量輕鬆築起一道牢籠,裹住那甜美而脆弱的小鳥的翅膀。


    他腦海中劃過許多淺薄的、貪婪的、狹隘的念頭。都是姑娘家大概窮盡想像也猜不出的。


    他將它們一一過了一遍,然後掃進心中的冷宮。隻是閉著眼,一遍遍吻她烏黑柔軟的額發。


    即便克製如此,身上的人還是本能地感到危險,喘息著用力推他,人仰馬翻的掙紮出來,通紅著臉,撲在欄杆上,把自己上半身掛在外麵,無助地看著那陡峭濕滑的梯`子。


    身上升起奇異的熱度。雨點撲麵落在她臉上,風聲輕微嗚嗚著,一陣強一陣弱的掠過她滾熱的臉頰。


    黃浦江上百餘艘船,百餘個瞭望台緩緩來去。她絕望地想,我剛才在做什麽呀……


    這跟她想像中的「早戀」太不一樣!


    蘇敏官也退後,整理皺褶的前襟,用力壓著喘息,臉上紅潮褪去七分,垂下眼,睫毛擋住眸子裏漸熄的火焰。


    心中激盪的潮水退卻,露出荒蕪的黃沙亂石。他陡然間無地自容。


    雨水淅淅瀝瀝,本應點到為止的一場春雨,今日偏偏拖了堂,吝嗇地從天空裏漏出點滴,沒有結束的跡象。


    他現在需要立刻下去跟人吵架,談它十個八個單子。可他卻被困在小小高台,困在露娜的心尖上。


    他靜靜靠著濕潤的圍欄,任憑春雨打濕他頭髮,水珠掛在發茬上,一滴滴落下,消失在半空。


    他忽然開口,說:


    「我訂過婚。」


    林玉嬋錯愕轉身。他容色寧靜,好像隻是隨口評一句天氣。


    她低聲問:「在跟我講話?」


    蘇敏官極輕微地點頭,轉而看外麵雨霧。


    她心中驟然一陣慌亂,又莫名酸楚,立刻說:「可以不講。」


    「我訂過婚。」他固執地繼續,輕聲說,「我六歲,我父親便給我找了個官家小姐。二品大員的庶孫女。是他溜須拍馬、用幾萬兩銀子砸出來的親事。小姐出過天花,一臉麻子,比我大八歲。同級的官宦人家無人提親,這才便宜我一個商人子。


    「我那時還小,但也知美醜。鬧了半個月,跪了半個月的祠堂。他說這是我的責任,是我的命。我是他商行的接班人,終身大事必須能幫得上他的事業,否則……否則養我這個兒子做什麽。


    「兩年後,那二品大員捲入漕運案,摘了頂戴,全家充軍。這次輪到他們來求我家,想要將庶小姐提前過門,算我蘇家人,免遭牽連。我爹當然不會讓他們拖累,用了些不太好的手段,迫使對方退了婚。


    「大家閨秀,被退婚等於聲譽盡毀。我那未婚妻受此打擊,一病不起,死時十六歲。


    「而我家隻是出了些錢,安撫了親家,壓下了輿論。過得兩三月,便無人再閑話。」


    林玉嬋不覺屏住呼吸,用力抓住欄杆上的小鎖扣,輕輕「啊」了一聲。


    蘇敏官朝她寂然一笑。


    「我八歲,身上已背了一條人命,做了無數噩夢。後來我自己掙生活,曾去尋過那小姐的墓地,已是亂草一片,墓碑都被人卸走了。我也記不起她姓什麽。


    「說來你不會信。那不是我唯一一次訂婚。官家小姐剛去世,我便被安排了第二門親事。好像是個新科進士的獨生女,飽讀詩書,賢良淑德,是個遠近聞名的才女。我父親找人算過,這位親家公遲早做大官,一定會不遺餘力地提攜我。


    「隻是沒出一年,京城就來了風聲,說要對十三行清算。對方明哲保身,決定退親,派人來我家,說了很多難聽話,對我一個孩子極盡羞辱。這婚事於是又告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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