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二十歲的時候就在為此掙紮了。


    ——所以為了她,他一定要走得再遠一些。


    這四年,周進一直都在不停學習,h大、水產學院、海事學院、網絡課程,他能感覺到自己和過去的不同,他在努力地同她靠近。


    第四年,他拿出過去的資金單幹。他有豐富經驗、有知識、有技術、英文流利,不滿足於近海捕撈,開始涉略遠洋漁業。


    近幾年,國家一直大力扶持遠洋漁業,近海環境惡化,漁業資源逐步枯竭,要想長遠發展,遠洋捕撈已是必然趨勢。


    隻是遠洋方麵十分欠缺人才,需要豐富的遠洋航海經驗,捕撈技術,相關語言、身體素質等硬性要求。


    但是誰能比他更適合呢。


    他瞄準了這一點。


    剩下的四年,他花去近一年多的時間拿到遠洋資格,前往過去最熟悉的美洲,帶著船隊來往於墨西哥漁場。


    這裏有全世界口感最好的魷魚。


    摸索了兩年,才漸漸穩定。


    雖然辛苦、船期長,但銷往中國各地的酒店、海鮮餐廳等等,利潤比之過去豐厚幾倍。


    四十歲的人生,嶄新的開始。


    他不再是那個隻知道埋頭工作、淺薄保守的男人。他努力地追尋著她的腳步,豐富著自己的人生,渴望著真正與她並肩。


    可是她呢?


    這些年他也常常會在網絡上搜尋她的消息,從毫無蹤跡,到一些小眾藝術獎的獲獎名單,以及畫展、雙年展的邀請名單。


    他也了解一些。


    兩人都在慢慢變好,實現各自的人生。


    隻是,她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呢?


    他住回過去的家裏,常常盯著畫室裏那幅他的肖像,回憶著她曾經的柔情。


    要是早知道有這樣的一天,就讓她畫一幅自畫像該多好。


    他遺憾地想。


    *


    直到第八年的秋天。


    在墨西哥漁場忙了三個月,周進拖著滿身的疲倦回到家。


    不服老是不行了。


    他已經徹徹底底地變成一個中年男人,頭髮間越來越多的白髮,臉上生有細紋,過去強健的肌肉有微微的鬆弛,慢慢力不從心。


    周進停好車子,打開樓下信箱,清查一遍有無重要信件。


    他一封封拆開,大多都是投資傳單、理財gg,粗略看了看便扔掉,在翻到最後一封牛皮信箋時,愣了一下。


    信箋上覆蓋著厚厚的灰塵,他輕輕拍打掉,撕開。


    呼吸一滯,手顫抖。


    那是一張畫展邀請函,紙張微硬,白色底紋,列印字體,隻有「周進」二字是手寫。


    清秀工整的字體。


    幹淨,漂亮。


    周進攥緊邀請函。


    呼吸愈發加快,胸腔裏漫開一絲熱意,漸漸沸騰,每一根血管都在加速流動,一種難以言喻的強烈喜悅。


    這幾年,他不敢去打擾她,怕自己再給她婚姻的壓力,讓她再愧疚、再糾結。


    那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


    但他一直在等她,從未變過。


    他相信,他們一定會有一個結局。


    周進一遍遍望著這張「方璃個人畫展」的邀請函,目光落在右下角的地點,反覆確認——她回來了?


    在他不在的這三個月,她真的回來了嗎?


    他焦急地移向上麵的展出日期,紙張有些潮濕。他現在才看見,極怕錯過。


    a城美術館。


    今天是最後一日。


    周進微鬆口氣,看一眼腕錶,也來不及換衣服,急急忙忙掏出車鑰匙坐回車裏。


    等他到時已是傍晚。


    夕陽投下淡淡的餘暉,秋風卷著蕭索落葉,磚紅色的哥特小樓立在山下,亦如多年前的那天。


    「還有半個小時閉館。」門口的保安奇怪地看著這個男人:「還要買票嗎?」


    周進點頭。


    「青年藝術家方璃 畫展。」


    踏進去的那一瞬,周進心底是有驕傲的,她沒有再是「許宋秋弟子」,也沒有是什麽「美女畫家」,就是簡簡單單的名字。


    他不懂藝術,但這些年也漸漸去試著欣賞畫集、電影、音樂等等。八年的時間,重塑了一個渴望與她精神相配的他。


    他轉了轉,最後停在一幅風景畫前。


    《家》。


    他心裏一動,雙手緊緊攥成拳,抿緊嘴唇,被深深地震撼著。


    畫的是裏院,大雪中的裏院。


    是他們的那一天,


    畫麵近兩米高、三米寬,筆法細膩,分外真實。四層的老樓浸染在清淺的月光裏,柔軟的雪花鋪了一樓梯,宛如地毯,走廊上陳舊的燈籠緩緩搖曳,紅欄杆沉默地立在風雪中。


    一如當年。


    隻有他們房間的那扇門是開著的,亮著溫暖火光,看不見人,門口的積雪上卻有清晰的兩雙腳印,一大一小。


    像是在說,


    我們一起回家吧。


    就像過去那樣。


    周進一時說不出話,他用力地搓了搓臉頰。許久,才緩過神。剛要挪一下步子,腰間卻被一雙柔軟的手臂環緊。


    身體驀地一僵。


    鼻尖是熟悉的香味,清淡溫和的木質香,仿若飄著初雪的白色森林。


    他一動都不敢動,害怕那隻是一場幻覺。


    是八年裏最深切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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