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定王府四進四出的大宅仿江南園林而建,簷牙高啄、曲徑回廊、山石精巧、水網交錯,楚君瀾宛若靈巧的狸貓穿行其中,巧妙的躲過巡查的王府護衛,往內宅而去。


    以對方世子的身份,他應當住在僅次於郡王妃所居上院的幾個跨院。


    然而仔細尋了一圈下來,卻並未找到人,倒是看到了郡王府其他幾個少爺小姐和恭定王的十八個姬妾。


    黑夜中,有兩個上夜的仆婦提著燈籠快步走過偏僻的花園。楚君瀾閃身躲在角落一株粗壯的垂柳後。


    “世子明兒個就成婚,可王爺根本沒見要回來,王妃自然也就樂得不管了。”


    “不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自然不疼了。”


    “就是!世子爭氣也罷了,偏世子是個討狗嫌的,傻了吧唧屁事不懂,他是原配腸子裏爬出來的,占著鵬少爺的地兒,王妃看得慣他才怪!”


    “哎你聽說沒,才剛大廚房往‘靜軒’去送飯,又被世子給弄翻了一地。”


    “那世子豈不是沒的吃?”


    “傻子都是又抗揍又抗餓的,想來餓這一頓也不打緊。”


    ……


    婆子們的八卦聲隨著燈光逐漸遠去,隻餘園中聲聲蟲鳴。


    楚君瀾挑眉,看來這傻子的境況比起她的原身也沒好多少。


    她往王府偏僻的角落尋,終於在東北角挨著客院的一個角落找到了仆婦口中的“靜軒”。此處距離後巷子隻一牆之隔,院門大開,院裏院外因疏於管理而生了不少雜草,就連巡查的王府侍衛都懶得往這裏走。


    楚君瀾躲在太湖石後觀察許久,確定安全便躡足竄上,一閃身進了院。


    一個清瘦的小廝正背對著她,她飛掠而上,一指戳在那人肩頸和腋下的穴位,小廝一聲不吭被定在原地,眼睛瞪的老大。


    屋內燈光透過格扇灑在窗前的地麵,楚君瀾幾步上前,借著廊簷用力,在小廝驚怒交加的注視下輕飄飄翻上屋頂,腳步輕的仿若隻飄了幾片樹葉。


    將瓦片掀開一塊,屋內的燈光投射而出,照亮了她絕豔的麵龐。


    屋內陳設極陳舊,看得出擺設的都是有年頭的家私,掉了漆的比比皆是,一個穿半舊月牙白錦袍、墨發半披的挺拔身影端坐在方桌旁,手持書卷正看的入神。


    楚君瀾微愕,難道她找錯了地方?


    世子不是傻子嗎?為何在看書?


    “誰!”


    忽然,對方警覺的猛然抬頭,直看向楚君瀾的方向。


    楚君瀾瞳孔微縮。


    那是個俊美異常的青年,劍眉入鬢、星眸含威,有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孤冷,眼神鷹隼般銳利,盯的人背後發寒。


    楚君瀾當即破頂而入。


    瓦片稀裏嘩啦碎了一地,楚君瀾蹂身而上,二人眨眼之間便過了數十招,費了些力氣用了點穴手法,才勉強將世子困在自己與牆壁之間。


    “你是蕭煦?”


    “你是何人!”蕭煦氣喘,好容易壓製的毒性又有發作的跡象,命門被人死死鉗製,肩背都覺酸軟無力。


    麵前少女豔極的俏臉殺氣凜然,剪水雙眸寒光凜凜,像隻眨眼就能撲上來撕咬他喉嚨的凶獸!


    “你到底是何人!”


    “這麽說,你真是蕭煦?”


    少女竟唇角一揚,眉眼彎彎的笑了,“你不是傻子嗎?”


    蕭煦薄唇緊抿,趁楚君瀾不防抬腿便踹。


    楚君瀾反應迅捷的偏身躲開,膝蓋一揚正頂在他大腿根部一處穴位,蕭煦的腿立即酸麻脹痛失去力氣,搭在了她腿上。


    蕭煦耳根發熱,一抬頭,對上她水波瀲灩的雙眼,垂眸避開她視線,卻看到她嫣紅飽滿的櫻唇,空氣不知為何忽然變的粘稠起來。


    楚君瀾猛然棲近,二人胸口貼著胸口,手按手腿抵腿。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鬆雪冷香,讓她原本殺意勃發的心緒平靜了許多。而她身上屬於少女的馨香夾雜著苦澀的藥香也一瞬填滿了他的感官,他忙緊抿薄唇偏頭躲避。


    楚君瀾噗嗤一聲笑,湊在他耳邊道:“我是,楚、君、瀾。”


    蕭煦愕然看向她。


    楚君瀾哼笑,略一猶豫,還是放開了壓製在他身上的鉗製,旋身在一旁脫了漆的太師椅坐了。


    “你身上中了兩種毒,若沒猜錯,是有人想利用這兩種毒彼此壓製?天真!你以為毒性真能壓製的住?人的身體結構玄妙的很,天長日久這兩種毒隻會傷害你的根本,發作起來就如你現在這般,空有一身武藝,卻連打敗我的力氣都沒有。”


    “你究竟是何人?”蕭煦麵色凜然,楚君瀾是個木僵之人,即便已經痊愈,也隻是個尋常閨秀,絕不可能隻在短暫接觸之間就探清他的脈象。


    “不是告訴你了?記性這麽差?難道你對我的答案不滿意,還希望我是個采花賊?”


    “你……不知廉恥!”蕭煦臉一沉,抿唇在方桌另一側坐下,“你今日來所為何事?”


    楚君瀾垂眸,素手在燈光下仿若上好的羊脂白玉,“我本來想宰了你的。不過看在你生的還算入我的眼,又不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傻子,便也罷了。”


    蕭煦抿唇不語。


    他坐姿端正,俊雅至極,氣勢孤冷強勢,楚君瀾很難想象他裝傻時是什麽模樣。


    “明日你我就要大婚,我看你府中並未做準備?”


    “一個傻子要迎娶一個活死人,還需要如何準備?”蕭煦語氣嘲諷,轉而望著她雙眼,“你看得出我所中之毒的來路?”


    “你不必拐彎抹角,實話告訴你,你的毒我能解。”說話時看著蕭煦的神色,卻見他麵無表情,全然看不出情緒,楚君瀾頓覺有趣,“你若想娶我,就八抬大轎明媒正娶,想將我直接從角門裏抬進來?那就算了。”


    看到蕭煦這個人,楚君瀾反而不想殺他了,他顯然是個極有故事的人,已經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忽然,楚君瀾聽見極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想來是蕭煦的侍衛,她當即從後窗一躍而出,幾步就攀上院牆,身影鬼魅般消失在黑暗中。


    “世子,世子!”五名侍衛看到院子裏呆站著的長隨景玉已嚇的魂飛魄散。


    低呼著闖進屋來,卻見他們世子爺端坐桌畔,麵無表情的俊臉上泛著可疑的潮紅,湊近了,似乎聽見世子在低聲喃喃:


    “八抬大轎,明媒正娶……”


    %%%


    楚君瀾滿身殺意在見了蕭煦後已蕩然無存,原路返回楚府時,天邊已泛起了魚肚白。


    水龍局的人正在撤離,父親楚才良與二叔楚才俊正在門前與水龍局和五城兵馬司的人道謝。


    繞過正門,從後牆輕鬆翻進去,快步走向廢墟所在方向,遠遠便聽見一個沙啞的聲音無助的哀求著:“求求你們,快幫我找找!瀾瀾不會死的!她一定不會死的!”


    這人求的聲聲泣血,楚君瀾聽的心裏酸楚。那是她一母同胞的大哥,原本少年英才,卻一朝受害瞎了雙眼從此無緣仕途的大哥楚華庭!


    “大哥,既然三妹妹已經去了,你且節哀吧。”一個柔媚的聲音悲傷的勸說道,“三妹妹那樣活著也是受苦,這麽去了也是一種解脫不是?”


    “是啊華庭,你隻管在此處鬼哭狼嚎的又有什麽用?你又看不見,難道還能進去將屍體刨出來?”另一個柔婉酥骨的聲音帶著深深的嘲弄。


    楚華庭痛苦的跪坐在滿地汙水上,雙手死死抓著頭發,絕望的喃喃:“是我的錯,是我沒有照顧好她,都是我的錯……瀾瀾,哥哥下去陪你,這就下去陪你。”說著便踉蹌著爬起來。


    紫嫣立即一把扶著楚華庭,想告訴他真相,又怕壞了自家小姐的事。


    長隨寶樂哭的眼睛腫成桃子,撲通一聲跪下摟著楚華庭的腰:“大少爺,您別這樣,您可千萬別這樣!三姑娘不會希望你如此的!又不是您的錯,您憑什麽要如此!”


    “是啊,又不是你的錯,憑什麽你要死?”少女低柔的聲音忽而從眾人的背後傳來。


    眾人猛然回頭,正看到長發披散,白衣染塵的少女斜倚著月亮門含笑看著他們。


    “啊!”二小姐楚夢瑩,五小姐楚雲嬌,七小姐楚佩珊都驚叫出聲。


    王姨娘、孫姨娘和蘇姨娘更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四少爺楚華章強作鎮定,壯著膽子問:“你,你是人是鬼!”


    “怎麽,四弟如此希望我是鬼?我若是鬼,那必定是厲鬼,要吃人的!”


    楚君瀾歪著頭,把玩著一縷垂落胸前的長發,眼神上下打量楚華章,像是要在他身上挑一處下口,將楚華章嚇的捂著領口連退兩步。


    “快快快來人!抓住她!她是鬼!”


    “對!對!她一個木僵之人,如今卻能動能說!一定是鬼上身了!抓住她啊!”


    王姨娘和蘇姨娘尖叫。


    楚夢瑩嚇的當場哭了起來,一個勁的往王姨娘身後藏:“姨娘快命人去找個法師來,必定是三妹妹被什麽妖邪上了身,否則那麽大的火怎麽可能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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