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笑著說,真好呢,郎情妾意難能可貴,我理解,能體諒,亦願意成全你們。爹娘那邊我不便多話,皆由你去說通他們罷。


    不知怎地她回了娘家,在三哥麵前哭訴,要死要活的,不是那位小姐死,就是她亡。


    她一向就是斬草除根的性子,外人往往被她表麵的溫婉賢淑欺騙。


    一條人命換回姚謙、和二十年的安穩生活,怎麽說都是一筆合算的買賣,她並不後悔。


    雖闔目躺著,卻也能感覺這不是她的房間,床鋪又窄又小,被單是冰涼的棉布,因漿洗過多而硬梆梆的,令她很不習慣。


    這是哪裏呢?她想,眼皮重的睜不開,外麵應是過道,有人推著車快速移動,滾輪和地板在摩擦,像老鼠誤入陷井驚恐的吱吱叫。


    一個女人嚶嚶的哭泣,哭過半晌,聲音才漸漸遠去了。還有人在互相埋怨,乃至大聲吵鬧,為銅鈿撕破了臉。


    這裏是醫院!姚太太的記憶如數回籠,刺客被抓捕的訊息深深刺激到她,她立刻就昏倒了......


    忽然聽見低低的一聲咳嗽,是男人的嗓音,她頓時渾身汗毛倒豎,這病房裏原來不止她一個。


    是姚謙還是姚蘇念?或是其他人?


    她猛得睜開眼睛,房間近乎昏黑,雖然壁燈亮著,但年久的緣故,白色燈罩泛起老舊的黃,把光線也洇得暗沉。


    「醒了?」有人淡淡地問,不喜不怒,像在詢問陌生人。


    她立刻隨聲側首看去,壁燈隻照亮他的大體輪廓,雖然麵龐模糊不清,但還是很快認出來。


    「範秘書......」 她開口才發覺嗓音粗嘎的像被紗紙打磨過一般,喉嚨又幹又痛,簡直不是她自己的了。


    「我要喝水。」她一字一頓,仿若用盡平生氣力。


    範秘書「嗯」得應了一聲,卻沒有動,反而懶散地倚向椅背,翹起二郎腿。


    姚太太兇狠地瞪著他,卻因虛弱難支,稍頃眼眶便酸脹難忍:「你.....你.....」她又驚又怒,似烈焰焚身。


    範秘書緩緩道:「姚太太,刺客阿貴供出了你買兇殺人,可是真的?」


    「假的......這是誣陷......」


    範秘書笑了笑,對她的否認不以為意:「阿貴還招供出十八年前一樁殺人案,買兇者是你和你的三哥!」


    姚太太閉了閉眼:「沒有證據的話,怎麽能信!」


    「證據?!」範秘書直起身湊近她,冷聲問:「倒是有個證人,你想不想聽他說?」


    不待姚太太開口,他又靠回椅背,麵容沉入暗處,從衣袋裏摸出香菸和打火機,點燃,叼在唇邊,一朵星紅閃爍,噴口煙方繼續道:「這間病房曾住過一個女人,住足十年。十八年前,她在蘇州的家中,被刺客的刀砍中頭部,雖然搶救回來一條命,卻從此沒有知覺地活著,她是我的親姊姊,你一定忘記了這個名字,範巧月!現在勿要再忘,待你入了陰曹地府,記得向你索命的,就是她!」姚太太渾身打顫,滿目恐懼道:「我聽不懂你說甚麽!」


    「聽不懂!沒關係,你很快就會明白的。」範秘書陰沉沉地:「姚先生為了一個女人要與你離婚,你索性收買刺客,將那女人除去一了百了,你一定不知道,你認錯了人,刺客殺錯了人。我的姊姊不過是替姚先生看守老宅的娘姨,她和姚先生之間清清白白,無半點逾界的地方。」


    姚太太大喘著氣,她頭痛欲裂,眼前發黑,順性而問:「沒有半點逾界?那封信......那封信怎是給她的?」她至今還能憶起那封信的字字句句,情意纏綿力透紙背,卻如刀割將她淩遲,憎恨之間便陡然生起殺機。


    她聽見範秘書冷冷道:「姚先生的這封信寄給我的姊姊,不過是讓她轉交給那個女人。至於姚先生為何多此一舉,這,你就要問他了!」


    英珍坐在陽台上看著殘陽霞飛,姨太太們都走了,樓下房間空著可惜,她便租給了一對夫妻,他們帶著五個孩子,在燕盪路開了一爿小食店,每日裏早出晚歸,最大的是個十歲的女孩子,他們便把另四個孩子託付給她帶著,她簡直成了一個小媽媽,要管著弟妹吃喝拉撒,陪她們玩,不聽話或煩惱時也會打她們。


    她有一次趁弟妹熟睡時,背著最小的弟弟來找英珍玩,介紹自己名叫閻寶玲,英珍把果盒打開,抓一把香榧子或杏幹給她吃,漸漸也就熟悉了。


    鳴鳳來問她要開晚飯麽,她倒是不餓,美娟出門白相還沒有回來,便道再等等,就聽到踩樓梯嘎吱嘎吱聲,寶玲用紙包著臭豆腐走過來,自己一串,給英珍一串。


    英珍接過,用竹籤穿著三塊臭豆腐,炸得表麵金黃,塗了很多鮮紅的辣椒醬,咬一口到嘴裏,又辣又燙,不敢立即咽入喉嚨,隻在唇舌間打轉。


    她以前不大愛吃這個,現在倒是極喜歡的,問寶玲在哪裏買的,寶玲含混道:「走出這邊巷口就是,生意不大好,也不曉得能堅持幾天。」忽然聽見樓下弟妹的哭聲,連忙咚咚地跑走了。


    英珍吃了三塊還嘴饞,便起身進屋套了件絨線衫,也不要鳴鳳跟著,自己出門往前走。


    三四月春的天氣,黃昏時還是有些冷意的,巷道內人很少,有戶人家開了桃花和綠了柳枝,從牆頭探出來,有一種乖巧的美麗。走到巷口,一眼便看見賣臭豆腐的擔子,油鍋裏滋滋的響,炸臭豆腐的人攏袖無聊的站著,眼睛卻在打量不遠處,那裏停著一輛斯蒂龐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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