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福一晚上沒困,翌日頂著黑眼圈,把各房幾位爺齊叫到廳裏,陪笑道:「帳薄、房產、田莊、鋪子還有老太太留下的幾個箱子,我都完好無損的鎖在庫房裏,交給大爺,隻怕二爺、三爺和五爺不服,交給二爺、三爺和五爺,又虧了大爺的臉麵,我好難做人。你們商量個都願意的法子,我照辦就是。」


    大爺胳臂搭著朱褐色半圈藤椅,手掌摩挲扶手上雕刻的一朵蓮,蓮瓣的突起已經平滑,這把椅子是老太太房裏的,不知甚麽時候流落了出來,他是三白眼,大蒜鼻,瞪大愈顯得奸佞相,冷哼一聲:「說實在的話,按老法來分,這些都該歸嫡長子所有,哼......隻要我狠心,別以為我狠不下心......我但凡生起氣來,也是六親不認的。」


    二爺道:「你也說老法!城頭變幻大王旗也幾麵了,還提過去做甚麽,按現今政府的律令,莫說弟兄可以均分,連嫁出去的姐妹也可酌情給些。」


    三爺清咳一聲:「就說眼麵前的事,扯她們沒意思!」


    五爺前往東三省任職的調遷令已到手,他顯得頗意氣風發,抖著腿笑道:「我有個公平的法子,你們要不要聽!」


    都朝他看過來:「快說,莫賣關子!」


    五爺接著道:「請族裏的八叔公來不就成了!他幫著旁人分家也不是一趟兩趟,有經驗,聽說還算公道!自然不能白請,三張鴉片煙餅子逃脫不得。」


    聽到還要花錢,眾人無聲了,聶福連忙攛掇:「隻要公平公道,保各位爺沒意見就行,我整日攥著這些著實燙手,且您們能把分得的家產早些拿到手,抵債的抵債,花用的花用,可不比三張鴉片煙餅子更值當?!」


    此話正中大爺的心懷,若論誰都沒他來得急迫,卻表麵不顯,非得做出蹙眉為難的樣子,過去片刻後才道:「唯今也隻能如此!」一眾皆暗鬆了口氣。


    分家很快就塵埃落定,聶府裏瀰漫著冷沉肅穆的低氣壓,原先各房還懷揣僥倖之心,以為能發筆小財,誰都沒意料到帳麵虧空成大窟窿,白紙黑字詳細記錄幾兄弟數年挪用的錢款,不算不知道,一算都唬了一跳,再加上為維持聶府基本用度,老太太生前也在錢莊借了錢,需得變賣田莊或房產來還,這般算下來簡直無甚麽可分。


    大爺沒個笑臉,把主意打到了老宅,要變賣兌現,八叔公勸阻他:「這宅子但得賣掉,你們聶族這一脈就算真的敗了,要賣也等以後再說,老太太還沒走遠哩,給自己留些臉不好?!」方才暫時算罷。


    聶雲藩帶回來一個小皮箱子,說是老太太特意留給美娟做嫁妝。


    英珍便把美娟叫到房裏,當麵打開箱子,一樣一樣的清點,既然是給她的,她便一件都不會藏。


    英珍也聽聞了各房都沒分到甚麽,但肯定還是有點的,聶雲藩沒有給她,她也不問。


    是以給老太太做頭七時,冷清的很,生病的生病,遠門的遠門,爺們避而不出,太太們雖來了,卻神色陰沉,心也不定,唯有美娟哭得最大聲。


    「老太太沒白疼她!」她們都說,但流年過的太快,這點悲傷也很快被發綠的柳絲兒給覆蓋了。


    傭僕忙著替聶雲藩打點行裝準備上路。


    英珍表現的很平靜,倒是另外三個姨太太哭哭啼啼來見她,原來五老爺給雪花堂的張玉卿贖了身,要帶她一起往東三省去。


    「我也要跟去,老爺就是不肯,說的急了,還扇了我一記耳光。」三姨太太把紅腫的臉頰側給她們看,她一向是最有城府的,輕易不顯山露水,更從未說過聶雲藩半個不字,此時卻再也顧不得,眉梢輕挑,眼角流光,捏尖嗓門喊冤:「當初三跪九叩的求我進門,各種誓言說遍,我隻記得一句,他說今後同生共死,他在哪我就在哪,他有口粥吃決不給我喝湯。我是信了這鬼話才答應,贖身的錢他不夠,我還自貼了一半,我那時的身價可不便宜......哪想到他把我的錢花光了,卻要帶張玉卿遠走高飛,嫌棄我人老珠黃了,這口氣怎麽都咽得下!」


    雖是各有愁恨,但另兩位姨太太心底還是有些幸災樂禍的。


    英珍暗忖她裝了數年的良家婦女,此時完全露了餡,那神情態度和拿腔拿調的架勢,活脫脫還是堂子裏奶奶們的風塵樣兒。


    淡淡道:「你急甚麽,他的差使任期兩年,滿了自會歸來,又不是從此一去不復返了。」


    四姨太太紅著眼眶埋怨:「這過的甚麽日子呀,老爺見不到,錢也不給,困在此地還得自己養自己,說給往昔姐妹聽,都要笑掉大牙了。」


    英珍不愛聽,話裏略帶嘲諷:「這能怪誰呢?怪我麽!你總想著嫁進大戶人家,從此過上體麵的生活,卻不想這世間哪有那麽多的好事兒,就獨會被你占了?自己的選擇,後悔不來,再苦也得打碎銀牙混血吞下去。」


    幾人聽畢這話也無力反駁,便沉默了,神情怔忡,失魂落魄地坐著,房裏沒有開燈,以在每月電費邪氣貴,能省則省,何況還有水紅的夕陽照亮窗牖 ,不過她們坐的很往裏麵,光線照不到,肥腴的身軀正在被黑暗由肉至心地蠶食,逐漸單薄成幾個扁扁的剪影,麵目模糊,隻有勾描的兩三筆線條,連表情都省略了。


    英珍讓她們回去,至少她們回到自己房裏,撚亮燈,可以喜怒哀樂,又是骨肉豐滿的人了。


    她取來白底紅花的搪瓷痰盂,揭開蓋子,俯下腰嘔吐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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