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眼乞丐邊拉二胡邊路旁乞討,咿咿啞啞的弦聲在巷道裏流竄,拉得並不動聽,隻為區別同類,給自己附增些風雅,這些婦女便生起憐愛之心,同情地駐足聽會兒,卻不給錢。


    聽到摁喇叭聲,皆不情不願地挪出一條缺口,英珍隔著車窗呆呆看著,此時家鄉的熟悉感,帶著幼年回憶才點點湧往心頭,不待思量,車子拐上大馬路,暢通無阻起來。


    英珍這才問姚謙:「你和我哥嫂怎麽商量的?」


    姚謙一五一十告訴他,獨把要錢的事瞞了,英珍默默聽著,也沒怎麽說話。


    汽車開到車站,還是那兩個查票的立在進站口,神色頹唐,眼角掛著屎,一晚兒沒睡的樣子,提燈照在車票上,查票很是仔細。


    他倆進了站,薄霧正隨著紅日的升騰而消散,一條條烏漆麻黑的鐵軌空蕩蕩的延伸出去,似乎沒有盡頭,但車票上是有盡頭的,心裏也有盡頭。


    英珍要回上海,姚謙往南京去,得繞過鐵軌到對岸去乘。


    「你再等等!」姚謙東張西望,似乎在找甚麽人,不等她猜疑,範秘書拎著大包疾走過來,一輛火車正從他身後鳴笛進站,帶起一股冷洌的強風,吹得他的長衫鼓鼓蓬蓬,人也顯得十分淩亂。


    他和姚謙嘀咕著說話,英珍見車門打開可以上了,便和他們辭行,範秘書把手裏大包遞給她,笑嘻嘻地說:「來蘇州一趟怎好空手回去?」


    英珍婉拒,她和範秘書並不熟,推來阻去稍頃,姚謙才開口:「你拿著,是我讓他給你備下的!」又道:「沉甸甸的,你替她放到行李架上去。」


    範秘書要來車票看過座次,再接過她手裏的皮箱子,拎著大包走開了。


    英珍淡著臉,語氣很生疏的道謝,姚謙卻笑著打量她,昨晚兩人肆意交纏的那般激烈,此時她倒表現的如背了一塊貞節牌坊。


    「騙子!」他低聲說,英珍聽見了,有些驚駭地看著他:「你說甚麽?」


    姚謙搖搖頭,從衣袋裏掏出錢夾子,打開把裏麵的紙票全取出來,塞進英珍的手裏,簡短道:「到了上海叫個腳夫送你出站,再僱車回去!」


    他抬眼望見對岸往南京的火車呼嘯而來,便轉身離開,範秘書同她告聲別,緊隨著去了。


    英珍尋到座位坐下,隔著窗戶能看到那輛往南京的火車,人邪氣多,坐著站著的都有,她沒發現姚謙和範秘書,因為車很快就開動起來。


    一個朝南,一個往北,交錯著駛離漸遠,車站的鐵軌又空了。


    第65章


    火車在鳴笛中緩緩駛出蘇州,一等車裏空蕩蕩的,姚謙嘶啦扯開簾子,太陽在玻璃窗上留下五彩光斑,快入冬了,田隴一馬平川的蕭瑟,低矮的農舍,煙囪噴出一縷青煙,有孩童,有老牛,還有搖尾的狗,一瞬間就過去了,火車轟隆隆前行,似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塵土都揚到了空中,至少天色是種霧靄蒙蒙的藍。


    有列車員挎著籃子走來賣早飯,姚謙不再說話,範秘書買了一碗雞鴨血細粉湯,二兩油煎餛飩,大口吃起來。


    不知何時姚謙視線所及處,掠過範秘書的胳臂,斜對座位坐著一個女人,額前波浪紋髮式一直延展到耳根後,別著一枚蝴蝶形夾片,杏核眼,塌鼻樑,櫻桃口,撲的濃粉和胭脂把麵龐弄成了平麵,但還是嫵媚的,她在柿子紅的旗袍外罩著鮮青大衣,卻翹著二郎腿,袍縫開衩處露出一截縷花的的雪白襯袍邊,她赤裸瘦削的小腿在瑟瑟抖動,不曉覺得冷,還是在勾引他,襯袍邊也隨著輕晃,姚謙昨晚才曉得它有個風雅的名字,叫「飛過海」,卻也很細薄嬌貴,扯兩下就壞了。


    當他察覺那女人故意撩袍露出一截大腿時,便移開了視線,從衣兜裏摸出菸捲,點上火,銜在嘴裏,看著窗外的蒼茫,過有半晌,才問範秘書:「那些刺客如何處置的?」


    範秘書喝完最後一口湯,慢條斯理地擦嘴,一麵回道:「審不出甚麽,都是老手,嘴嚴的插不進針,除把蔣行長釋放,其他昨晚五時都槍了。」


    姚謙嗤笑道:「不說我也知受誰指使,殺雞敬猴,他們再不敢妄動,趁太平的這段時日,盡快縮緊南三行行使權,遣調官員,將他們收歸財政部管轄,實現大統。」


    範秘書想想問:「遣調官員名單已擬,缺個副行長人選,要麽讓蘇念替上?」


    姚謙搖頭:「他還太年輕,心不定,隻會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略思忖道:「財政部裏審計經理薛昭宏,國立中央大學英文係和經濟係雙學位,任職八年,業績無所差池,且家族顯赫,人脈通達,由他擔當這個副行長,最為合適!」


    範秘書笑說:「我怎把他給遺漏了!」


    恰查票的過來,姚謙找出票子給他,抬眼見那個女人已經不在了。


    待查票的走後,姚謙壓低聲朝他交待另一樁事,其實周圍並無閑客,總是習慣使然,範秘書仔細聽著,接著道:「可讓陳麻子去,他膽大心細,最擅布置現場,從沒出過錯!」


    見姚謙沒有異議,他笑了一聲:「若被她知曉......還不要恨死你!」


    " 她怎會知曉!"


    範秘書想想也對,天知地知,他知他知,他不說,他也不說,這就是無頭公案。


    姚謙闔眸養神,心底泛過一抹冷意,他自認絕非良善之輩,平生最忌受人拿捏......把蓋身的毯子拉至頸處,伴著車輪和鐵軌地摩擦聲,漸漸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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