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太望陰黑的窗外瞟了瞟,麵露驚奇:「可有聽過秋天打雷的?」


    英珍道:「鄉下有句俗語,秋分打雷,遍地生賊。總是對收成不利。」姚太太替趙太太摸牌,再摸自己的,一麵問:"聶太太娘家從前做甚麽營生?"


    「家裏有地,地裏長甚麽就賣甚麽。」


    李太太道:「有地好,如今有錢有房有股票,都不如有地好!」


    英珍搖頭:「往年父母親健在時還尚可,後來天災人禍、兄嫂又不擅打理,漸漸就荒落了。」


    一時無人開口,也不愛聽這些,都是官太太,整日裏歌舞生平,隻覺民間疾苦不過是報紙上的鉛字、戲文裏的唱詞,再多是窮親戚打秋風時嘴裏的浮誇,僅給她們安逸的生活增添些茶餘飯後的談資,便再餘其它。


    姚太太岔開話道:「聶太太是蘇州人,可認得範秘書?範秘書也來自蘇州!」


    英珍笑著搖頭:「蘇州雖是彈丸之地,但想人人認得也非易事。」


    李太太撚顆話梅糖在嘴裏含著,說道:「我記得姚先生也是蘇州人?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杭多出能人!」


    姚太太道:「他隻能算半個蘇州人。祖家在蘇州,一直隨父母親族定居南京,逢著祭祀才會歸鄉,後做了官、諸事繁忙,雙親過世,再沒見他回去過。」


    「你有隨他回過祖家麽?」


    「每趟要隨他一道去,都陰差陽錯的錯過了。」


    「有這麽巧合的事。」李太太低笑著咕噥:「再說回來,那是他們林子小,容不下你這隻金鳳凰。」怕英珍聽不懂,又補充道:「姚家從商,姚太太娘家世代為官,若沒有她家的扶持,姚先生也未必能有今朝的顯赫.......」


    "現在提這個做甚麽!"姚太太眼眶一紅,很晦澀道:「過時的鳳凰不如雞,娘家兄弟個個不爭氣,反都仰仗他鼻息過活了,我如今還能怎樣呢......」


    她話還未說完,就聽到簾子簇簇作響,有人進來,且笑著說:「開始搓起來了?可有幫我拿麻將牌?」是趙太太。


    「不幫你拿,這麻將我們三個也打不起來。」李太太抬眼看著她走近:「你手裏拎的是啥?」


    趙太太坐下,把手裏用錦布包裹的枕頭遞給姚太太:「呶,送你!尺寸正好搭我送你的那紅枕麵子。」


    「要你難為銅鈿買這個。」姚太太不肯收,隻說:「我讓娘姨做了幾隻菊花枕頭,已放了隻在你房裏。」


    趙太太笑道:「送你個枕頭,我還能送得起。」又賣關子:「這枕頭市麵可稀罕,我說出來嚇死你。」


    幾人都好奇了,李太太極力攛掇:「你說,等你嚇死我!」


    「這裏麵填裝的是蠶沙!」


    「蠶沙?蠶沙是甚麽?」


    英珍抿嘴一笑:「就是蠶糞!」


    「趙玉琴你膽敢戲弄我!」姚太太瞪眼啐她。


    「天地良心!你是不知這蠶沙的妙用!前朝宮中的太後專用這個做枕哩!醫書裏也說有諸多好處,譬如舒經活血,清涼解熱,還能治癒頭痛症。」


    姚太太有頭痛頑疾,是當年伺候公婆落下的,半信半疑地接過枕頭湊近聞了聞,有一股子清爽的湖水香,她喜歡這味兒,多聞了兩下,裏麵不止有蠶沙,還添了香蒲絨!


    她便笑道:「那我就心領受用了!」交給小翠擺到床帳裏去。


    「搓麻將要緊,讓我看看......這副牌邪氣爭氣!」


    "我個副牌沒心想!"


    「........」


    「外頭落雨,都勿要急著回去,搓個盡興,留在這裏吃晚飯,前趟聶太太送的鰻魚還未吃完,今清蒸來吃,我先生邪氣歡喜吃。」


    「我記得姚先生不愛吃海鮮,你忘記了,在南京時,秦司長請你我兩家在中央飯店吃飯,有一道清蒸鰣魚,他都嫌腥氣,換成鰻魚倒歡喜吃了?聶太太,你說可奇怪哉? 九筒!有人要麽?」


    "我哪裏曉得......"呼啦啦推倒一橫長城:「清一色!」


    「王玉琴就儂廢話較怪多,瞎打八打送把人家胡。」


    「我身邊的阿桂,旁的小菜燒得難吃,就會做清蒸魚,她有秘方,會放些甘樹子,一點魚腥氣都沒!」


    「甘樹子是罷?!待我回去給娘姨講,讓伊也這樣做!」


    轟隆隆雷響由遠及近,暴雨磅礴傾下,把房內的說笑和洗牌聲瞬間掩埋了。


    英珍回到家時渾身水淋嗒滴,房裏沒人,很安靜,隻開著盞玉蘭壁燈,燈泡快壞了,要亮不亮,散發著一種厭世的黃暈。


    她坐在椅上脫掉鞋襪,已經完全灌透,腳趾被泡成青白色,手觸之處濡濕冰冷。


    今晚的大雨實屬整個秋季最殘暴,她抓起裙擺攥出水來,鳴鳳聽到動靜,從門外探身進來:「奶奶回來了!」順手撚亮了燈,又去捧來熱水伺候她洗漱。


    英珍洗了頭,李太太菸癮大,麻將打到最後,所有人都煙騰騰的,鳴鳳問她要吃夜點心麽,她搖搖頭,坐在床沿用幹毛巾吸發裏的水氣。


    或許是習慣使然,下意識就往衣櫥那裏張望,不由皺起眉,兩扇櫥門打開過,可能是行色匆忙的緣故,把她的一條旗袍袖子夾在了門縫當中。


    英珍站起身走近打開櫥門,莫名有種不祥的預兆,從貂毛大衣口袋裏取出鑰匙開鎖,用力拉了抽屜,差點整個都抽出來,實在是太輕巧,沒有了以往抽拉時的厚重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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