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陳景明不是他的北極星,原來……這傢夥於他郝春貧瘠的生命而言,是那顆照耀大地的太陽。


    他後來把這傢夥弄丟了,於是他就在腦袋裏自己製造了太陽。


    30


    郝春能承認他這樣深沉地愛著陳景明,卻不能當真認了這件事兒。


    二十年後的郝春坐在這間特製的屬於精神病人的病房內,忽然就淡定下來。「說說,你都是怎麽找我的?」


    陳景明撩起眼皮,似乎正在判斷他是否清醒。


    郝春不耐煩地打斷他,伸出手,歪著嘴角冷淡地笑了一聲。「先給我包煙。然後你說你的,老子就當聽個故事,聽你慢慢兒地說。」


    陳景明抿唇,拳頭攥起一瞬。這是他發怒前的徵兆。


    可惜郝春現在不僅不怕他發怒,反倒有點煩他不發脾氣。


    「快點!」郝春索性踢了他一腳。


    三十五歲的陳景明光著,眉梢眼角無一處不精緻,就連洗澡用的東西都是高級貨,愣是在郝春鼻端散發出一絲兒又一絲兒的海水清香。


    就這麽個高級的像禦窯貨的男人,郝春滿以為這次陳景明當真會發怒。


    陳景明不喜歡他抽菸,一直都不喜歡。在金星中學那會兒,他熬夜熬的兇猛,就為了陳景明那句「咱倆一起去九中」,他熬了不知道多少個通宵。所以那段時間,他也抽菸抽的特凶,然後在第二天淩晨滾去沖冷水澡,怕出了家門就被陳景明聞到味兒。


    可他有次還是露餡了。


    *


    那是金星中學的初三,十六歲的陳景明繃著臉堵在郝春麵前。教室裏的人早走光了,也就他倆,打著補作業的名義在偷偷搞小動作。


    身為班長的陳景明俊臉緊繃,手指敲擊郝春的課桌。「你昨晚去哪了?」


    郝春抬起頭望著他無所謂地咧嘴笑,兩粒小虎牙尖尖。「你管我!」


    陳景明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俯身逼問他。「阿春,你這些天到底和誰混在一起?你……到底抽了多少煙?」


    十六歲的郝春翻了個白眼,身子往後仰,倒在課桌內抱胸笑的更加無賴了。「你丫幾個意思?」


    陳景明抿了抿薄唇。幾秒後,又低頭湊近了些。「阿春……」


    「嗯,喊魂呢你?」郝春絲毫不懼,依然抱著胸望他,順便翻了個白眼。「你丫要是不想和我好,隨時都能開這個口。老子還他媽的不想幹了呢!」


    郝春猛地一腳踹翻了課桌,蹭地站起身,鼻孔裏哼哼了兩聲。


    於是十六歲的陳景明隻能幹瞪著他,咻咻地喘氣,被他氣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


    可惜今年他和他都三十五了。


    三十五歲的陳景明早已成了別人口中的「陳少」,大權在握,遠不是昔日那個青澀逗比的金星中學初三(三)班的班長可比。


    「我當然會找你,就像你在調查我那樣!」三十五歲的陳景明對著同樣三十五歲的郝春冷笑,雙拳攥緊,語氣裏透出入骨的恨。「阿春,包括你和那個錢強混在一起……我也,一直都知道。」


    錢強,就是錢癟三。


    郝春忽然覺得沒勁。


    他是個瘋子,在旁人眼裏他大概還是個傻子。可那些人不知道,瘋子呢,有一種特屬於瘋子的審慎與聰敏。


    他原以為陳景明不是「旁人」。


    「你丫當真不認得錢癟三了?裝什麽相呢!」郝春醒了,對著一個把他當作旁人的陳景明,他覺得沒必要喜愛。


    喜歡和愛,都談不上了。


    郝春以前從來不知道,原來會有這麽一天,他突然間就能不再愛陳景明。


    於是他終於能變得尖銳了。「錢強那條右胳膊是怎麽弄沒的,嗯?你丫可以啊陳景明!轉臉就能成為陳少,再搖身一變,就能不認得這個被你開車撞殘的人。你當你自個兒是孫猴子是吧?還能搖身七十二變?你丫也不過就是仗著你有錢。」


    也不過就是仗著老子愛你,愛到渾身上下哪哪兒都冒傻氣,所以才傻不拉嘰替你扛!


    但是這句話,郝春到底沒能說出口。也許是他也沒那麽快就能抽身而出,畢竟是個他愛過二十年的男人。


    二十年呢,哪就能那麽容易。


    郝春有點自嘲地勾起嘴角,歪著頭,自下而上斜斜地打量了一眼陳景明,滿意地看到這個禦窯級別的高級貨變了臉色。


    事實上,陳景明現在兩片唇抖的厲害。是兩片剛伺候過他的薄唇,上頭還沾著他的痕跡。


    郝春突然覺得紮眼,抬起手,想用袖子替這個高級貨擦掉這些痕跡。


    這是屬於他郝春的痕跡。


    這也是,他和他剛才居然差點和好的痕跡。


    ☆、19


    陳景明驀然打開他的手,俯身壓近,兩片薄唇顫抖得厲害。


    「……我什麽時候,撞殘過錢強?」


    郝春沒能毀屍滅跡,將這傢夥兩片薄唇上招搖的痕跡給擦了,異常地不爽。他翻了個白眼,從喉嚨管內哼哼了兩聲。「哼哼,陳景明你丫不是吧?就連老子當麵問你你都能不認?早知道當年就該讓他去告你。」


    陳景明沉下臉,緩緩地停下了動作,不再近距離逼近他,但是那雙黑曜石般深不見底的眼睛裏燃燒著怒火。


    鼻息聲之間,那股海水味兒更重。


    嘖,郝春突然就死豬不怕開水燙了。這人這樣瞪著他幹嘛?不會是打算不認吧?再然後,就會撲過來壓住他揍他,就像錢癟三每次惱羞成怒後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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