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慶幸他也沒有開燈。否則光是想像自己被他曝光在燈下任憑他肆意打量,屈辱感恐怕就先令她窒息,她沒辦法再繼續默不作聲地躺在這裏,隻會想反悔、奪門而逃。


    他的呼吸倏爾距離她特別近,攜裹夜的微涼,夾雜不知名的藥香。


    她下意識避開,身側的兩隻手不自覺攥緊成拳頭。


    眼前閃過兩年前父親站在碼頭上不舍地揮淚送別她的畫麵。她一點也不願意它成為他們父女之間的永別。她的拳頭徐徐鬆開,旋即兩隻手從被子裏伸出來,克製著顫抖,主動抱住他正低伏的身體。他的身體卻並不若她想像中壯碩,甚至偏於單薄。


    可她仍舊不好奇他到底是個什麽樣。這位素未謀麵的所謂未婚夫,從前她不認,現在她也隻有嫌惡。


    她的鼻樑上突然若即若離地觸碰上來冰冰涼涼的疑似金屬的物件。眼鏡……?——猜測剛冒出,她就發現自己的唇被他吮住。


    杜允慈強行停止繼續往後的回憶。這麽多天以來她都沒再想起那些屈辱的畫麵。隻是夢中的她預見了自己迫於無奈和他的親密,以致細節總一遍遍地重複刻進她的腦子裏,這是目前為止夢裏唯一令她難受的內容。


    扶著門緩了片刻,杜允慈沿著不見人影的過道往外走,在經過下一道門時驀地駐足。


    從虛掩的半扇門看進去,牆上赫然掛有一幅如同油畫般的照片,照片裏正在切蛋糕的白裙女子,眼熟得很。


    杜允慈怔怔推門入內,通過近距離的端詳確認,是她。照片裏的場景她也認得,是兩年前她的十八歲生日宴。


    而緊接著杜允慈發現,房間裏何止她的這一張照片?分明還有她在咖啡館裏喝咖啡、她在舞會上跳舞、她在自己家的花園裏採摘玫瑰花……無一不是她留洋前在霖州的生活,也無一不是偷拍。


    她竟從未察覺?杜允慈渾身的寒毛豎起,立刻想跑出去。到門口時她捕捉到腳步,還有一把陌生的男子嗓音:「這都半個月了,你氣還沒消?老子就沒見過像你這麽小肚雞腸的男人。如今放眼霖州,除了你,還有誰敢給老子臉色看?」


    杜允慈急匆匆退回房間,蹲下身子躲到門後,捂住自己的嘴。


    軍靴的步伐幾乎要將另一個腳步蓋住,兩人又朝這邊靠近了些,還是同一個男子開口:「夠了行不行?老子那幾個娘們都沒你難伺候。不解釋過了?我本來就喜歡在我自己家裏點些那種香料,對男人身體好,聞一下對你也沒壞處。而且那晚不是湊巧幫了你的忙?我看如果沒有我的香料,依你讀書人的窮酸講究,現在都不一定生米煮成熟飯。」


    「你老娘死了家裏沒人催你,做兄弟的我算起來是你大哥,幫你討媳婦你還不爽?不過這個杜大小姐如今沒什麽用處,你收在家裏當個暖床的姨太太差不多了——」


    「查良。」蔣江樵打斷了他。


    查良覷著他陰鬱的神色也感到厭煩:「老子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你還想老子怎麽跟你道歉?」


    蔣江樵絲毫不掩飾狹眸裏的刀刃:「杜家的一切已經掌握在我的手裏,杜廷海對你造成不了威脅,殺不殺根本改變不了什麽,你卻還是要了他的命。」


    查良單手按在腰間的槍上,也和他打開天窗說亮話:「你也說了,掌握在你的手裏。老子的腦子一直沒你好使,但也不會傻到看不出你在這件事上的心思。你口口聲聲告訴我要先把杜家的生意通過你的產業洗掉再轉到我手裏,實際上呢?」


    「實際上什麽?」蔣江樵眯眼。


    查良冷冷一哼,走近他一步:「我們是要共謀大業的人。別被女人誤了事。兄弟我也是為了你好。」


    蔣江樵沒再說什麽,他忽地側過頭,望向彎角過去的那扇門。


    送走查良,蔣江樵折返門前,他沒有推門,直接側身從本就敞開的那點縫隙進來,然後看來門後。


    杜允慈抱著膝蓋坐在地上,打著赤腳,抬頭注視她,黑漆漆的眼珠子一如既往對他無一絲感情。


    但至少暫時也沒有那抹嫌惡。


    蔣江樵蹲下身來。


    杜允慈沒讓,避開他的手臂逕自站起,一聲不吭要走出去。


    還是被蔣江樵強行打橫抱起。


    杜允慈僵硬著身子,終是沒做無謂的掙紮。


    蔣江樵抱她去的卻不是原先他的臥室,而是另外一個房間。


    初初進門,杜允慈不可思議地睜圓了眼睛,好像他剛剛突然變了戲法,帶她瞬間移步回了如今已被查封的杜府、回了她闊別兩年的閨房。


    等他將她放到床上,杜允慈也清醒意識到這不過是他根據她的閨房布置出來的地方,她的肩膀垮下。


    「不喜歡?」蔣江樵似乎很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語氣十分慎重。


    杜允慈低著頭看他幫她穿襪子,半晌,啟唇:「蔣望卿……」


    蔣江樵頗為意外地抬眼,神色間稍縱即逝一絲狐疑:「你喊我什麽?」


    杜允慈直視他,重複:「望卿。」


    鏡片後,蔣江樵深黑的眸子流露難以名狀的情緒:「你從哪兒聽說這個名字的?」


    杜允慈避而不談,轉而問:「你有多喜歡我?」


    蔣江樵的手掌握在她的玲瓏的玉腳上停住套襪子的動作,也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她,似在研判什麽。


    杜允慈的腳趾頭撓了撓他的手心,又問:「婚禮定在哪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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