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臉上升騰的溫度久久才逐漸消退。


    下午杜允慈在自己的小樓裏繼續溫書為考學做準備,心卻一直靜不下來,再三輾轉之後,她去父親的書房,將《浮生六記》借過來通讀。


    這是少見的涉及夫妻情感的作品,雖然芸娘在杜允慈看來多少有些封建禮教之下迂腐女子的影子,但沈復先生筆下他們夫妻婚後的燕昵之情著實叫人艷羨。她所想要的,不也正是一個能和自己誌趣相投的夫婿,婚後能如他們一般錦瑟和鳴細水長流。


    「情之所鍾,雖醜不嫌」——杜允慈悄悄摘出這八個字。


    哪知這天夜裏,蔣江樵第一次在她的噩夢中清晰地浮現麵容。


    不再隱匿於無盡的黑暗中。


    他在她的上方,一綹劉海垂落眉間,添幾分魅惑,他伸手將汗濕的頭髮往後薅,她急促呼出的氣隨震顫的零碎淺吟噴灑到他的細邊金絲眼鏡上。鏡片薄薄蒙了霧,很快退散,露出鏡片後他狹長的黑眸,黑眸深處仿若蟄伏著隻兇猛的野獸。他索性摘下眼鏡,肆無忌憚地釋放灼然,她的身體被他鋒銳的利器愈發用力地一下下剖開。


    熱,好熱。


    她要被大火吞噬了。


    她抱住他,想從他的身體汲取幫她降溫的涼意。


    ——杜允慈又一次在輕哼中大汗淋漓地睜開眼,反應過來自己第一次在噩夢中沒有感覺痛苦,她呆愣許久,旋即被濃烈的不恥湮沒。


    怎麽會這樣?


    她忽然分辨不了真偽,究竟是先前噩夢的細緻化,還是她自己帶著蔣江樵的臉做了個春*夢?


    她難以接受她竟在夢中主動迎合了他。


    她瘋了嗎?


    起床後杜允慈將《浮生六記》撕碎,再扔進火盆裏燒個精光,旋即去洗澡,並讓映紅將她夜裏的睡衣丟掉。


    映紅吃驚:「小姐,這睡衣不是你最喜歡的一件嗎?」


    正坐在梳妝檯前的杜允慈摔梳子發脾氣:「我不想要了我不喜歡了就是要丟掉!」


    映紅不敢再言,急忙去處理。


    可能因為已經接受現實的蔣江樵和夢中的蔣江樵是分割開來的兩個人,杜允慈此次並未像之前那般每次噩夢之後強烈排斥與蔣江樵的見麵,她還是去了他那兒,親自餵他吃飯。


    起初她多少存著疙瘩渾身不自在,抱著撐一撐他的念頭,故意特別大口地餵他,還不幫他吹熱氣,動作也毛躁,一會兒戳到他嘴邊,一會兒嗑到他的牙齒。


    結果她餵多少,他就吃多少,她怎麽喂,他就怎麽吃。喝藥之後他也由著她的意思,多嚼了兩顆糖,根本沒見他齁。


    也不知是他反應遲鈍察覺不出她的戲弄,還是他對她過於百依百順了,察覺到了她的戲弄也默不作聲。杜允慈心道他傻,卻也唾棄自己的暗戳戳的報復行為。


    不過如此一來她的確舒坦許多,春*夢帶給她的陰翳一掃而空。


    昨天念書給他聽讓她發現讀出聲有助於加深記憶,於是她今天帶來了自己考學用的複習教材,讀給蔣江樵聽,同時一舉兩得地自己悄悄記背。


    複習教材有英文有國文。碰上英文,杜允慈順口翻譯成國文給蔣江樵,蔣江樵則會在她遇到國文中一些佶屈聱牙晦澀難懂的內容時主動為她做解析。


    杜允慈再次驚嘆於他的腹笥豐贍,起了心思問蔣江樵要不要進霖城公學當國文老師。以他的才學,隻給私塾的孩子們開蒙教化,實屬大器小用。


    蔣江樵糾正她開蒙教化絕非小用:「……我養傷這段時間,又耽誤他們的課程了。」


    杜允慈深知他就是純粹希望能幫助到更多有心向學的窮孩子,也不再勸,否則反倒顯得她目光狹隘毫無格局:「先生安心,我拜託爸爸從杜氏捐助的小學裏調配了兩位老師輪班去雲和裏代課。」


    而蔣江樵一啟唇她便猜到他大概要講什麽,搶先堵回他的話:「不許說。你隻需牢牢記住你如今也是杜家的人。」


    蔣江樵凝定她:「好,我記住了。」


    杜允慈滿意點頭:「這才對嘛。」


    他是智含淵藪潔比圭璋之人,與噩夢中那位有著天壤之別——她心裏愈發確信地告訴自己。


    杜允慈呆在蔣江樵屋裏的時間就這麽變長了。她餵他吃飯,他聽她念書。也有不吃飯也不念書的時候,他睡覺,她坐在他的書桌前默默溫習。


    雪霽初晴那日,蔣江樵受傷後首次離開房間,由伴墨攙著到花園裏散步。


    彼時杜允慈恰好正冒著嚴寒在花園裏支著畫架麵對滿園雪景寫生採風,冷不防蔣江樵進入她的視野,也仿若走進她的畫中。一襲白袍勝雪,原本該與雪色融為一體,偏偏他似株琳琅耀目的玉樹,矯矯不群。杜允慈一時靈光閃爍,急忙喊蔣江樵原地站著別動。


    終於畫完,杜允慈開心地朝蔣江樵揮手:「先生你快來看看!」


    蔣江樵隔了數秒方才邁步,步伐也緩慢,杜允慈隻當他是傷勢尚未痊癒影響了他的行動。


    待他走來她和畫板跟前,杜允慈向他介紹,她學的是洋人的油畫,用的也全是西洋畫具。


    蔣江樵眼底透出欣賞之色:「很漂亮。」


    杜允慈正打算細緻地說明構圖和用色,隻見映紅揣來隻手爐送到蔣江樵懷中:「先生快暖暖,在雪地裏站了快一個小時,該凍壞了。」


    杜允慈愣了愣:「有一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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