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幾點突兀的銀光閃入戚文瀾眼底深處,他瞳孔猛然一縮,情緒尚處於低穀萎靡,身體卻先一步脫口而出喊道:「敵襲——」


    那點銀光是身披鎧甲的輕騎步兵,在遙遠山坡拐角處逆月光而來。下弦月已如彎勾,月色極淡極朦朧,平地山巒的草木川流都裹上淺淡白霜,黯淡得很。


    唯有其中那洶湧潛行的軍馬,整裝有序,舉止間似能聽到鏗鏘兵戈。


    戚文瀾那鷹隼一般的眼眸眯了眯,確認並未看錯後,果斷斥令吹號角的小兵。


    幽咽號聲飄蕩於秋夜的滄城之上,大齊的兵馬同樣蠢蠢欲動起來。


    戚文瀾轉身下城樓,準備清點人手,軍醫正巧惴惴不安地向他走來,道:「小將軍,將軍他又睡過去了,您……」


    戚文瀾擺擺手,道:「看顧好老爺子,再醒的話逼他吃點東西。」


    說罷向軍營趕去。鋒銳地像把剛被粗糙試刀石打磨過的利刃。


    連夜來犯的東燕十萬奇襲兵像定海神針,定住了戚文瀾漂泊不定的三魂七魄。


    他無暇顧及更多了,順著命運洶湧逆流而上。


    即便心知肚明他爹也是被象徵性搶救醫治一番,鬼穀穀主來了都無力回天,也沒有那般惶恐不定。


    好似秋日過去,冬日會來,然後春季再盛,是自然而然的新舊交替。


    老將軍的喪報和東燕舉軍來犯的消息,同時抵達帝都。


    那日望都下了一天一夜的雪,起來時滿眼都是刺目的白,縞素般橫鋪大地之上。


    「今兒初雪來得真早。」葉竹撩開竹簾,朝窗外探去,對坐在太子府迴廊前的謝重姒說道,「這還未正兒八經入冬呢,尚算秋末,去年這時還熱著嘞。殿下,您不冷嗎?」


    「落雪沒有化雪寒。尚可。」謝重姒抬頭看向遠處昏沉的天,就著寒風用完早膳——


    她執意如此,葉竹勸了幾遍也沒再敢吱聲,隻是說道:「溫遠大人在候著呢。」


    謝重姒淡淡地道:「老溫啊……來負荊請罪的吧?為著那句誤判的『毛毛雨』。不幹他事兒。任誰也不會猜到,東燕民生凋敝這麽久,還會窮兵黷武。更猜不到燕皇丞相在此,還敢相戰,不把卿相朝官性命放在眼裏。常人料不到瘋子想法,又不是我們『凡夫俗子』的錯。讓溫老回吧,這大冷天的,別把他老寒腿給凍出毛病來了。」


    葉竹小聲補充了一句:「還有宣大人。」


    謝重姒一愣:「誰?」


    葉竹撅了噘嘴:「就、就您那位嘛。他也跟著溫大人來了,有說有笑的,關係不錯的樣子。奴婢都不知道他倆原來熟識相認呢。」


    宣玨有和謝治接觸,甚至為他明中暗裏辦了不少事,謝重姒是清楚的。


    不過她也一知半解沒細問,突然有點恍惚,看來不僅是父皇,皇兄也很是倚仗離玉了。


    否則不可能默認允他進入這些個門客圈內。


    葉竹又問:「還趕人嗎?」


    她似乎不用謝重姒說就知曉回答,自顧自地道:「奴婢去把他們請進來?」


    謝重姒看她那賊兮兮的模樣:「……」


    無奈擺手:「去罷。送一壺好茶過來,別再用皇兄府上陳年老茶葉,泡出的茶又濃又苦不能喝。」


    葉竹敏銳地注意到了不同人的不同待遇,「嘖」了幾句,退了下去,她再回來的時候,身後跟著溫遠和宣玨。


    溫遠仍舊是半退隱的老頑童模樣,鬚髮比雪還白,樂嗬嗬地上前道:「見過殿下。來給殿下告個罪。之前小老兒判斷有誤、有誤。不過不礙事,真好趁此機會,將宵小摸清,一網打盡。」


    謝重姒奇了:「告罪你還這麽樂嗬?不怕本宮因此治你罪?」


    溫遠摸了摸鼻尖:「這不是和宣大人聊了兩句,心情轉好麽。」


    溫遠果真隻是來告罪。稍微交代了一番近況後,又馬不停蹄地奔波去了。


    「離玉。」謝重姒這才看向一旁的宣玨。


    他穿得不少,披了件氅衣,冷白的臉上笑意清淺,應了聲:「不冷?」


    和方才葉竹一樣的問題。


    謝重姒訴苦般道:「冷,冷死了。」


    「冷就回屋,屋裏燃了炭火。大風雪的,坐迴廊上找罪受麽殿下?」宣玨道。


    謝重姒不肯,「哎」了聲道:「不想。看雪。」


    她話音未落,玄黑大氅輕輕落在她身上,清寧的檀香猶如雪鬆縈繞,宣玨將氅衣解下蓋在她身上後,就在她對麵坐下,捧起涼了些許但仍舊冒著熱氣的白茶,道:「那臣陪您坐會。」


    他隻著了單薄青衣,不出片刻,指間就被吹得發青,謝重姒投降:「行行行好好好,回屋去。」


    她果斷拽著宣玨入室,室中爐火熏暖,春意盎然。


    青瓷花瓶內擺放尚且盛開的秋菊,粉紅金黃絳紫深藍,各色盡有。


    謝重姒本也就冷,緩了會兒,才把大氅取了下來由侍女接過,掛到一邊。


    宣玨卻主動揮退了侍女,等人都走出內室後,方才道:「殿下心情不佳?」


    謝重姒垂眼許久,忽然道:「離玉,我在想,上一世……是不是也是陰差陽錯之下,某個最好的局麵?」


    宣玨側眸看她:「殿下何出此言?」


    「氏族信你,給兵權政權,又挑起內鬥自耗。朝廷不必費勁打壓之苦、削弱之力。是一個巧合。江南氏族聯合舉兵,與你為敵時,時輕照瞅準時機同時來犯,好死不死迎上氏族兵馬,亂成一團,又是一個巧合。」謝重姒呼吸微頓,「後來燕軍東退,碰上潮汛,幾乎全軍覆沒,是第三個巧合。其實早該想到的——時輕照就算是趁火打劫,也說明他狠辣至毒的性子,這一世也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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