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玨自然搖頭:「臣惶恐。本就清閑無事,才去道場論道。不知陛下有何要事?」


    「還是秦家。」謝策道中指輕扣桌案,「秦氏一族餘脈頗豐,京官九品之上,足有三四十人。五品之上也有一打。」


    他頓道:「朕想殺。」


    宣玨眯了眯眸。


    謝策道有點過於心急了。


    他想為兒子留個穩定無危的江山,這點宣玨心知肚明,但這一年以來,磨刀霍霍太重,比之以往削弱揚州楚家和蘇州齊家的時候,更為雷霆大動。


    宣玨還是照著心裏想法如實道:「……陛下,臣之拙見,不可操之過急。氏族勢力仍在,太過急切,小心狗急跳牆。您春秋鼎盛,何足懼慮徐徐圖之,緩慢削弱呢?」


    謝策道皺了皺眉,也不知聽進還是沒聽進,嘆了聲,道:「算了,先押著審問吧。對了,之前西行,問你事成想要什麽賞賜,你說還未想好,現在呢?可有想好啊?」


    宣玨托著茶盞的指尖頓了頓,眸光在帝案的玉璽上,輕輕掃過。默默在心裏念了那兩個字的封號。


    然後溫聲而道:「實不相瞞,有。臣心儀一位姑娘許久,想求陛下賜婚。」


    「哦?」謝策道來了興趣,「哪戶人家的?好事啊!你且說來,朕即刻為你賜婚,聘禮都給你準備好。」


    宣玨將茶杯放下,跪地俯拜,然後直起身,在謝策道有些驚愕的視線裏,道:「同樣,此事也不能操之過急。臣還不確定那位姑娘是何意圖,擔驚受怕,唯恐唐突了她。等心意既定時,再向您討天賜婚事。還望陛下……」


    他明目張膽地給帝王挖坑:「到時成全微臣心願。」


    謝策道一愣,沒料到宣玨如此珍而重之,擺手示意他起來:「起來吧。這麽可心人家呀?朕倒是有點好奇,是誰家養的嬌俏女兒了。不妨說說看?」


    「恕臣不能,還望陛下諒解。」宣玨起身,抿唇為難道,「若此事不成,便是毀了姑娘清譽了。」


    謝策道無奈,對難得可心的臣子縱容一兩分,笑道:「隨你隨你。八字還沒一撇就這麽心疼人,等成婚後,還不得讓人壓你一籌?不過朕看你們這群小年輕,估計也心裏樂嗬,朕年紀大了,不攙和,什麽時候事成了,再和朕說罷。」


    宣玨感激般道:「臣叩謝陛下。」


    他垂眸斂神,一派能為謝策道效犬馬之勞的忠心模樣,又在謝策道吩咐下落座,托起杯盞,啜了口濃茶,難得有些神思不屬——


    向謝策道討個浮萍不定的聖旨,他毫無顧忌,作為牽製朝堂棋子和劈砍氏族刀刃,謝策道需要倚仗他。


    就算知道他對爾玉心思後心生不喜,也拿他沒什麽法子。


    不足為懼。


    但他……還是不敢猜測爾玉想法。


    前世到了最後,她吝嗇於同他說哪怕一個字。


    笑靨如花的時刻,是想親手殺他之時。就算他再甘之如飴,也怕今生同樣如此。


    萬劫不復。


    既癡迷於刀刃上的丁點甘露蜜糖,又怕再進一步會圖窮匕見,因此不敢說、不敢言、不敢袒露、不敢追問。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心頭血,命裏魂,凝成她。


    謝策道見他心神不定,沒再打聽,卻仍舊好奇,心想:是沒聽說過,宣離玉這心思藏得倒深。


    畢竟世家出身,舉止溫潤,手腕皆在,聽說京城裏心儀這小子的貴女不在少數,怪不得媒人一個媒都沒做成,感情是心裏念著人?


    那姑娘還不趕緊應了,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九五之尊不僅給自己挖了個坑,更是臆想著給謝重姒也挖了幾道坑。


    挖完後,還很樂嗬地又同宣玨聊了一下午,等傍晚時分,才放他出宮。


    天金闕的宮道,宣玨早已滾瓜爛熟。


    黃昏時分光影混沌,晚霞若彩,絢麗得戳破天際。


    他想了想,找了個藉口繞到未央宮,其中一個領路的宮人,是宣玨的人,很有眼力地假借肚痛,拽著另一個同伴離去。


    四周安靜下來,宣玨從袖裏掏出個小木鸞,放開手。木鸞撲棱翅膀,墜入未央宮內。


    謝重姒手忙腳亂接住這隻木鸞時,剛用完膳。她拿果茶漱口潤嗓,以為是宣玨從宮外送來的信箋,展開一看,信上端正寫了幾個字:「未央宮外,摘花贈君。」


    她心頭跳了跳,將信紙一皺。然後對葉竹道:「吃完啦,我歇息會兒,別吵我。」


    轉過頭,從後門出去,果見立在桃花林下的宣玨,長身玉立,衣袂隨風,背對著她,抬起了手,像是在準備摘一株桃花。


    謝重姒不假思索,輕聲靠近,然後踮腳捂住他的眼,笑嘻嘻地在他耳邊道:「離玉,我是誰?」


    第90章 進言 (不定時小瘋)關於侍寢√……


    謝重姒敏銳地感到宣玨濃長睫羽, 劃過掌心——


    他溫順地閉了眼。


    然後聽到「哢擦」折枝聲。


    宣玨反手,極細的花枝準確無誤插入心上人的髮髻,笑道:「殿下。」


    他無奈地道:「若是猜對了, 可以放開臣麽?」


    謝重姒「哎」了聲, 放開手,繞到他麵前,問道:「進宮何事?父皇傳喚你了?」


    「嗯。」宣玨神態自然地替她再扶了扶桃花枝簪,「說秦氏朝官,是立斬還是暫留。我說不要操之過急。陛下就也暫時放下了。近一年來,朝中行政律令, 是有些浮躁,不知是否因為王爺南行百越, 陛下心焦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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