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宣玨終於淡淡地回了她一句,拔去謝重姒背心處最後一根銀針,然後將那把銀針擱在岸上,「針也祛除了。」


    江州司:「……」


    她說了這一步了???


    她剛想斥人,就聽到有人從泉水中起身。


    秋雨離了泉水,難免露出三分寒意,但被蒸騰翻湧的霧氣一卷,倒也沒那麽冷。


    不遠處盛滿水的醒竹旋轉,清脆地扣在石盤上,將竹竿裏麵的清水引入四方的蓄水池裏。


    逐漸變小的雨簾朦朦朧朧灑落,像是人間千秋夢。


    宣玨將外袍蓋在謝重姒身上,就抱著她走了出來,沉著臉和江州司錯身而過。


    江州司被攪散計劃安排的火氣也上來了,抬臂攔人,宣玨斜睨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地打量不斷哆嗦羽毛的桃子,然後收回目光,語氣稍微好了些許:「先喚婢女給殿下更衣吧,免得著涼。然後借一步說話,在下有事相詢。」


    許是宣玨太過理直氣壯,江州司呆愣了下,沒有再攔。


    等宣玨安排妥當,在側屋煮了茶請她時,江州司才將濕透的衣衫也更換,將發梢散開一擰水珠,又束成馬尾,不拖泥帶水也能幹得更快。


    這時,她摸到側臉的紋路,才想到麵具還黏糊糊得留在臉上,也沒多想,順手摘去。


    這才走進側屋。


    江州司沒和宣玨客氣,徑直坐下,第一句話還是桃子幫她說的:「學過醫?」


    宣玨態度又稍微好了些許,將一杯湛清的茶水推給江州司,見她容貌改變,竟也未詫異,隻頷首道:「略通一二。」


    江州司還奇怪,這位方才來勢洶洶,就快沒把「殺氣」倆字擺在臉上了。


    怎麽突然這麽恭敬謙和。


    宣玨繼續道:「借問一下,可是江師姐?殿下有和我提過你。」


    按著爾玉的說辭,斷臂失聲,鸚鵡學舌作語,是那位師姐的特點。


    江州司點了點頭,「嗯」了聲,對宣玨敵意也散了不少。


    阿姒既然會提,說明她信得過這個人。


    不過這倆人什麽關係?


    江州司狐疑地打量宣玨。


    他也更換了濕透的衫襟,許是長陽山莊這邊給客人備的衣袍,長襟對袖處都繡著繁複精緻的太陽圖騰紋路。


    秋雨漸熄,隱約有陽光破開雲層斜照入內,這層紋路瀲灩如光。


    宣玨本就生得好看,這一襯,更是眉眼間風流蘊藉,飄逸出塵。


    江州司也不得不承認,這人有副好皮相,未語已讓人親近三分。


    就聽到宣玨溫和有禮地解釋道:「之前有人追殺,一路心驚膽顫,難免有些草木皆兵。誤會一場,若是冒犯了師姐,還望你見諒海涵。」


    對麵擺低姿態,江州司沒話說了,擺了擺手算是沒放在心上:「沒大問題。阿姒怎樣了,還好麽?」


    「寒毒暫退。」宣玨方才摸了脈,尚且平穩,「我正要問——殿下是三昧丹藥性發作,還是寒毒無法壓製,或者是其他問題?」


    江州司沉吟片刻,慢慢地打著手勢解釋道:「寒毒特殊,之前穀裏沒人醫過,純粹死馬當作活馬醫。所以我們都是自行摸索,不一定對。但是阿姒這次情況,是我幫她解三昧丹的副效。猛藥必傷身,這種虎狼之劑於筋脈都有損傷,當時不顯,積少成多爆發開來,會更為棘手。比如她和我說吃了五顆,還想接著吃暫壓發作,一旦停藥,會至少有一個月到兩個月……」


    江州司像是在想措辭,桃子趁機乖巧地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她的脖子,然後有接著替主人闡述:「有點聾有點啞有點瞎,就,五感暫失。現在就還好,少則三四日,多則五六日,便能好全。不過治療時還是擔心寒毒會壓不住,就帶她來溫熱的泉眼附近了。」


    宣玨將茶水湊到唇邊,卻很久都未動一口,他將茶盞放下,斂去神色,語氣仍舊四平八穩,瞧不出分毫情緒:「是我疏忽了,竟然不知她何時服的丹藥。」


    江州司不是那種明察秋毫,觀人臉色的,更何況宣玨本就擅長克製,江州司愣是沒察覺出不妥,大大咧咧地隨口道:「沒事,你不知道的事兒多了去。我和阿姒暫時得在長陽山莊待幾天,等她好全。哦對,她好像有和我說,你準備近日回京?那我之後跟著她吧,她安危什麽的不用擔心……」


    宣玨難得打斷別人說話:「還未確定何時回京。不過你想要暫住宣家的話,掃榻相迎。」


    江州司一想,點頭:「行。我去看看阿姒。」


    她起身,推門走出,卻見到個布袍青年,正優哉遊哉地撐開摺扇,把玩兩枚鐵皮核桃,向這邊走來。


    掛著不懷好意的笑,一瞧著就比較欠揍的嘚瑟勁——也不知是祖傳的還是這小子特有的。


    江州司麵無表情地和他錯身而過,這人在外頭來回踱步好久了,聽牆根也不知道收斂點兒。


    齊嶽不知道裏麵人耳力這麽好,偷聽被抓了個現行,還在想宣離玉這是和哪個姑娘私會來了,這麽冷漠而高高在上的一張臉——和宣玨站一起,不久倆那啥冷淡麽?


    這種在一起能長久嗎?


    齊嶽大搖大擺地走入側屋,見宣玨垂眸沉思,長睫擋住眸中深色,但從神色來看,似乎不怎麽愉快。


    齊嶽大尾巴狼似的一坐,自來熟地給自個兒倒了杯熱水,道:「哎怎麽,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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