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上門,確保沒人偷聽,宛姬才咽了口唾沫,將壓在櫃箱下的信拿了出來。


    她囁嚅道:「這就是最後一封信。」


    薄薄信紙發黃,從信封抽出時發出枝葉不堪重負般的脆響。


    宣玨攤開信紙,謝重姒湊上一看,上書:


    煩憂之事處理妥當,切勿掛心


    順頌秋祺


    字跡上乘,鐵畫銀鉤。


    宣玨指尖從橫豎撇捺上劃過,像是在確認什麽。


    謝重姒忽然問道:「煩憂之事是指什麽,小宛姑娘方便說嗎?」


    宛姬苦笑:「沒什麽不方便的。那時鶯聲慢和隔壁紅袖招一道兒,要給揚州城中秋的流水宴添光喝彩。提前一個月就開始準備,在大戶人家裏先排練幾場,進展順利,可是……」


    她猶豫了會,道:「有人想買我。玲姐當下就拒了,對方還是不依不饒。」


    謝重姒:「誰?」


    宛姬:「楚家的大小姐。」


    「嗯?」謝重姒沒想到是位女子,倒是好奇,「她買你幹什麽?」


    宛姬看了兩人一眼:「兩位都是京官,怕是不知道吧。也對,揚州城鮮少有人背後說他們。」


    畢竟是盤踞揚州的大氏族——這個謝重姒知道。


    排雲紡就是他家的——這個謝重姒也知道。


    宛姬吸了口氣,攢夠了勇氣般才開口道:「楚小姐早年和護衛私奔,護衛對她不好,又和離了,帶著個剛出生的兒子回來打點家業。做事潑辣,再加上楚家這一代男嗣都不大成器,她地位高權力大。而且,離異之後,楚小姐有點那個……男女不忌,養過男寵,也狎過妓子。但無論男的女的,進了她的府院,都會被玩廢。買我回去,隻怕是禍不是福。」


    謝重姒:「……」


    這個她還真不知道!


    「之後呢?也是她想殺你?」


    謝重姒被這種得不到就殺的流氓行徑驚呆了。


    宛姬許是覺得尷尬,低聲:「嗯。」


    這種事謝重姒沒經驗,不知道怎麽安慰人,沉默片刻,才道:「韓旺怎麽擺平的?」


    「有天早晨,他來看我,我和他提了此事,他大驚失色,招呼都沒來得及打,就離開了。」宛姬道,「之後等來這封信,再之後是……他的死訊。」


    「所以,你問我他怎麽擺平的,我也不知道啊……」


    說到這,宛姬近乎絕望,她能感到諸事不對勁,甚至敏銳直覺,楚小姐就是在拿她威脅韓旺。


    可是她沒證據,空口無憑,拿這遝紙訴訟上堂伸冤的話,官老爺都不敢站在她這邊。


    宣玨邊辨識字跡邊聽,突然問道:「小宛姑娘是說,韓旺放火,是被逼的麽?」


    宛姬剛想點頭,動作頓住。


    畢竟就算被逼迫,手上沾了九個人的血,也並非光明磊落。


    「也許他沒放。」宣玨卻道,「今日收穫不小,多謝姑娘,有好消息會回來告知。」


    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匆忙起身,謝重姒見宛姬欲言又止,壓低聲對她道:「信用完後會還給你。」


    宣玨回了長安棧後,徑直推開房門。


    上房裝飾典雅,書桌琉璃盞一應俱全,房裏桌麵上,橫鋪的卷宗堆疊整齊,他抽開一本。


    謝重姒看到,其中夾雜犯人畫像,江南的畫師畫工精湛,哪怕是監獄裏頭也大展身手,寥寥數筆就將個白麵小生描摹而出。


    眉目清瘦,下巴處有顆痣。


    還有的散頁,是鋪展開的信紙。從抬頭及落款,謝重姒看得出,這些信包括但不限於:


    那位投井自盡的梁小姐寫給韓旺的;


    韓旺寫給梁小姐的;


    梁小姐寫給那位蘇州青梅竹馬朱信的;


    朱信寫給梁小姐的。


    宣玨將手裏的這封信也放了上,補足最後一處缺失:


    韓旺給宛姬的。


    琉璃燈盞好看,但火光微弱,擺放得遠了,字跡都照不清。


    宣玨正打算單手舉著琉璃盞,另一隻手將信紙分類,一旁,謝重姒穩穩地將火盞拿起,靠近,道:「我拿著吧。要是還覺得不亮,我去要幾根蠟燭。」


    宣玨動作一頓,輕聲道:「這樣就行。」


    他仔細辨析著字跡,笑道:「果然如此。」


    謝重姒看著他將朱信寫給梁小姐的信單獨分開,其餘的近百封信堆疊一起,心下同樣有了個猜測。


    宣玨指尖扣了扣那更厚的一遝信堆,道:「這些,全都是韓旺寫的。」


    韓旺寫給宛姬的,寫給梁小姐的,還有所謂的梁小姐給他的,都是出自一人。


    甚至朱信小心珍藏了四年的信,落筆之人——或者說代筆之人——也都是韓旺。


    謝重姒隨意撚起兩封,字跡並非一致,她側頭,似是疑惑。


    宣玨道:「『理』和『秋』的連筆順序,這遝裏頭幾乎無差。至於字形變窄拉長,或是仿寫他人字跡,文昌街那些靠抄寫吃飯的,自然會這門手藝。」


    「韓旺替梁小姐謄寫過書信,模仿字跡,偽造了他二人有私情的證據,好讓之後殺人順理成章?」謝重姒皺眉,「圖什麽?」


    宣玨卻是搖了搖頭:「不,我倒是認為,他當初隻是想頂下『私情』,給梁小姐的自盡負個責任。」


    一個罪不至死的責任。


    他繼續道:「但幕後的人幹脆把殺人滅口,也甩在了他頭上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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