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推下山崖的那一刹那——


    失重感猝然襲來,急劇墜至黑暗深處。


    噗通!


    一時失去意識的我腳步不穩,整個人倒向水潭中。


    “巫女小姐!”


    相樂直哉連忙衝了過來,將我扶了起來。


    “…謝謝。”


    額前鈍痛,眼前一片模糊,我扶著頭,在青年的攙扶下艱難站起身。


    相樂直哉焦急道:“巫女小姐,剛剛的濃煙究竟是什麽?!”


    剛剛……我捕捉到青年話中的重點。


    記憶中,狐齋宮留了我三年。


    可在旁人眼裏,汙穢凝聚又散開,不過是瞬息間的事情。


    “巫女小姐,您還好嗎?”相樂直哉問。


    “…沒關係。”


    我微微搖頭,原地等待頭疼緩解。


    青年見狀,提議道:“巫女小姐,請先休息一會兒吧。”


    …


    地下空間昏暗,青年升起篝火,靠著牆壁坐下。


    汙穢來的太過於突然,即便有八重給予我的法器保護,我也吸食了不少瘴氣。


    兩側太陽穴又開始疼痛起來,我極力忍耐著,坐在篝火前沉默不語。


    相樂直哉猶豫著開口:


    “巫女小姐,需要烤火嗎?”


    疼痛難忍。


    我渾身戾氣,直接回了三個字。


    “不需要。”


    本就猶豫的人,一下被我堵得啞口無言。


    他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反反複複走了好幾個來回,然後才慢慢道:


    “巫女小姐…您這樣……會感冒的。”


    我順著他的視線移向自身,這才意識到巫女服全部濕透,滴答落水。


    這時候就體現出早柚的重要性了……


    想了想,我脫下巫女白衣,準備先將外衣烤幹。


    青年見此,當即像見到鬼一樣慘叫一聲。


    他立刻用雙手捂住臉,急忙轉過身。


    “三月巫女!!!不妥!!!”


    他在說什麽鬼話????


    我忍不住皺眉:“什麽?”


    發現我話音不悅,青年頓時渾身一震,他閉眼轉身、幾個大步走到我麵前。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咚!


    青年直接噗通一聲滑跪在我麵前,恨不得現在就給我磕一個。


    “三月女巫!!!”


    聲音之淒慘,是連地下冤魂都能被喊醒的程度。


    相樂直哉繼續嚎叫:


    “在下犯下大不敬之罪!!!請您賜我死罪吧!!!”


    隨後我就見他拔出刀來、勢必下一秒就戳瞎自己的眼睛。


    我眉心緊鎖,一把握住青年的手腕,阻止道:“你拔刀做什麽?”


    發現我靠近,青年頓時腿一軟,險些一頭栽在地麵上,緋紅一路順著耳根直到脖頸,臉上紅白交加。


    我愕然地瞪圓了眼睛,隻覺得這個人是真的莫名其妙,上一刻還好好的,下一刻就開始哭天喊地,恨不得自證清白。


    “巫女小姐……萬萬不可……”


    青年依舊死死閉著眼睛,不知他到底想到了什麽,臉色頓時更加漲紅。


    “我們還不是那種關係……”


    “………。”


    我的表情因為對方的神經變得有些猙獰。


    “你到底在胡言亂語些什麽??”


    相樂直哉聞言一怔,他抿了抿嘴唇,有些發愣地回答:


    “在下記得……貴族之間有……走婚的傳統……以巫女小姐您的身份……想必…我得遵循這個製度……晚上到您的居所過夜……白天必須離去……”


    “——哈啊??等等、相樂直哉,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我目瞪口呆。


    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幻聽。


    怎麽忽然扯到走婚這種習俗上來了?


    青年抽回手,臉上表情即尷尬又沉重:


    “三月巫女,男女有別……既然是在下唐突在先,那我一定會負責……到底的……”


    ……?


    ……男女,有別?


    男女有別????


    這四個大字在我腦海中橫衝直撞,繞了將近一大圈,我才反應過來這個人到底在表達什麽意思,頓時急火攻心,差點背過氣去。


    我冷冷盯著對方看了一會兒,突然毫無征兆地伸出手,猛地揪起男人的衣領,強迫對方直視自己。


    “巫、巫女小姐……”青年嘴唇打顫,一副羞憤欲死的模樣,仿佛像是我玷汙了他的眼睛一般,“男女……授受不親……”


    我垂眸看他:“我是男的。”


    “啊?”


    “我是男的。”


    “啊?”


    “……。”行吧,這人已經沒救了。


    這個消息似乎十分震撼對方的腦思維,隻見相樂直哉表情呆滯至極。


    男、男巫女?男……巫女?什麽……這世上竟然……等、等…這是……真的嗎?


    相樂直哉隻覺多年以來的認知被打破,腦子瞬間打成死結,已經完全不知道這究竟是個什麽情況了。


    我鬆開手,後退幾步,旋即微微一笑。


    在男人錯愕不止的眼神中,我變回原本的聲線,再次強調:


    “相樂先生,我是男的。”


    發現我與先前不盡相同的聲音,青年的大腦再次瘋狂旋轉,呆滯回答:


    “沒…關係……男的…也……”


    我惱羞成怒,一腳將人踢進水潭裏。


    滾啊——!!!


    …


    ……


    烏龍過後。


    我和相樂直哉兩隻落湯雞相對無言,圍在篝火旁烤火。


    青年幾次三番抬眼看我,欲言又止。


    我冷眼瞪他:“有話快說。”


    相樂直哉:“你真的是…?”、男的?


    我:“滾。”


    青年哈哈尬笑兩聲,岔開話題:


    “三月巫女,方才那濃煙也是汙穢嗎?”


    我斜了他一眼,隨即搖頭:


    “不全是,更多的是那位大人的記憶與思念幻化而出的事物。”


    相樂直哉疑惑道:“那位大人?”


    我微微點了下頭,隨後望向不遠處破損的神龕,正色道:


    “等祓除這處神櫻的汙穢之後,你就能見到她了。若我的猜想沒錯的話……”


    …


    祓除汙穢、修複神龕之後,我和相樂便馬不停蹄地趕回影向山。


    在那裏,我們再次見到了花散裏的身影,


    而她也像是知道我們會來,朝我們微微點頭,迎了過來。


    果然。


    紺田村的相遇不是巧合、「命定之人」也不過是客套的場麵話。


    神社內,巫女們彼此間心照不宣:神櫻樹下,鎮守著狐齋宮的意識。


    而花散裏也一直在等一個人,等待一個人,來幫她解決神櫻的根本問題——


    祓除瘴晦,實行「神櫻大祓」


    我上前一步。


    “花散裏小姐…不,「狐齋宮」大人。我應該這麽稱呼您麽?”


    一旁的相樂直哉聞言,表情很是驚訝:


    “…「狐齋宮」?是我所知道的那位齋宮嗎?五百年前…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花散裏微微一愣,旋即輕歎。


    “三月,不必這麽稱呼我,我隻是由她記憶而誕生的人,名為……「花散裏」


    “不久前,在灘塗地下,你應該也和「狐齋宮」大人有了一定的接觸,想必能感受到我與她之間的……不同之處。”


    我抬眼凝望著花散裏。


    不同的外貌與性格,的的確確不能稱之為是同一個人,但不能否認的是,她們想要守護鳴神島的決心,是一致的。


    我將心中的疑惑說出口:


    “花散裏小姐,那您知道狐齋宮大人她…為何要把她的記憶…分享給我……?”


    花散裏微微一笑,道:


    “因為她在臨死前,曾許下一個願望。”


    “願望?”


    “是的,願望。她希望將自己的記憶歸還給這片土地,這樣,即便有漆黑災厄侵蝕肆虐,也依舊有美好的東西存在於這個國度……”


    花散裏輕撫胸口,感受著記憶中的心情。


    縱使身處於最為漆黑的地方,也要牢牢抓住這些明亮的景象。


    隻因她熱愛著這片土地……


    而那夜禦苑的月色,就如珍珠般掉落,透過樹枝與花瓣,灑落在庭院裏,灑落在所珍愛的人們的臉上……饒是在此刻回憶起來,也依舊讓人怦然心動……


    半晌後,花散裏從回憶中掙脫,繼而再次開口:


    “三月,有緣和你相見,我真的很開心。我想,那些記憶肯定也是抱著同樣的心情……才將過往的那些畫麵展示給你看……


    “畢竟大人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熱衷於將身邊的美好分享給其他人。”


    我沉默不語,花散裏卻上前一步,牽起我的手,把一樣事物放進我的手心。


    「禦守」


    與夢中、狐齋宮送給我的禦守……一模一樣。


    花散裏輕輕笑道。


    “我能感受到那段記憶。那的確是一段純粹又快樂的時光……


    “正因如此,我才想著在你到來之前,將這枚禦守製作出來。隻是…不知道這樣……是否能稍微彌補一下你的遺憾。”


    我眼神複雜望向對方。


    ——所謂禦守,其實全無實現願望的能力。


    而在記憶最後,狐齋宮卻刻意隱瞞了這句話的下半部分。


    「 但卻能夠借助羈纏使之永恒 」


    花散裏……在向我告別。


    我攥緊禦守,鄭重道:


    “花散裏小姐,請解開最後的封印吧。”


    所有雷櫻是影向山的「神櫻」之旁枝,


    而「神櫻大祓」最關鍵的是在解除最後一步,也就是解除神櫻的結界,祓除神櫻之根多年積聚的瘴晦。


    狐麵巫女微微一愣,旋即輕笑:


    “那麽,我要解除結界了。”


    隻見她雙手結印,輕聲誦念:


    “東至鯨淵,西達燼海。


    “南至炎光,北達弱水。


    “千枝萬脈,請除禍災——”


    話音剛落,整個影向山都開始搖晃。


    伴隨著一聲震天般的巨響,遠處山體竟然扯開了一塊巨大的裂口,深不見底。


    “這是什麽?”被迫聽完對話,完全搞不懂現狀的青年望著那道裂口目瞪口呆,“影向山…怎麽就突然裂了…?”


    花散裏朝我盈盈一拜:


    “願君平安。”


    我朝花散裏微微點頭,旋即,轉頭問起另一個人:


    “相樂先生,你有風之翼嗎?”


    “欸?你說的是蒙德那個能飛的道具嗎?翅膀樣式的?”相樂直哉眨了眨眼,“在下還沒去過蒙德呢…並沒有三月巫女您說……”


    時間不容耽擱,我當即打斷對方的話,麵無表情道:


    “那你就抓緊我吧。”


    青年:“什麽……?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抱著他一躍而下,跳入山中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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