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近乎要失去他的預兆裏,


    我拚命拽住對方的衣領不肯鬆手,邊哭邊和他說話。


    “不要走”這三個字,


    在異常幹澀的聲音中變得顛三倒四。


    彼時我表達不舍的方式,在年長的那一方眼中是幼稚且不切實際的。


    我將能想象到的、最重要的東西全都一股腦地捧到他麵前,試圖用這樣的辦法來延長在一起的時間。


    玩具、零食還有錢……甚至希求起另一個人摸一摸自己的尾巴和耳朵,認為這樣做就能讓對方回心轉意。


    “……別走。”我抽噎著,將手裏的東西全都推給他,“這些都給你…你別走……”


    沉默比他的眼神更加難耐。


    極為短暫的時間,每一秒都漫長得像是毫無止境。


    我煎熬地等待,在希望與絕望的邊緣搖擺不定,更是在心裏不停地對自己說:如果他不走,自己一定會乖乖聽話,會一直陪著他、和他玩…不讓他再難過……


    回過神來,我早就不知不覺地淚流滿麵,眼淚也浸透了少年的手指。


    而他專注地看著我,似是讀懂了我的所有情緒。


    這雙含笑的眼給了我歧義的希望。


    “大哥哥,你不走了…對嗎?”


    我淚眼汪汪地看著他,又小心翼翼地問。


    少年並沒有回答。


    他隻是伸手攬住語無倫次的我,動作溫柔到不可思議。


    眼淚是軟弱的象征。


    我卻哭的更加厲害。


    不論我在外人眼中是何種模樣,在他麵前,我總是潰不成軍。


    此時此刻,他的行為即是安慰也是誘哄。


    一遍又一遍的輕撫讓我的眼淚仿若決堤般落個不停。


    到最後,再也克製不住困意。


    哭倦了的我,趴在他的肩頭昏昏欲睡。


    幹淨的氣息將我環繞。漸漸地,我像隻小鳥一樣,蜷縮進了美好的懷抱裏。


    感知不再分明,波浪聲開始離我遠去。


    在窺不見星月姿影的視野裏,


    我就此陷入沉眠的長夜。


    如他所願。


    這段閃滅的夢幻泡影,他恍如鏡花水月的幻象,足以用任何美好的詞匯來形容。


    往事曆曆如昨。


    記憶卻衝淡了最悲傷的部分。


    因為,


    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回答我。


    ------


    慶典的餘煙自山風中飄零。


    恢複到往日寧靜的鎮守之森似是被黑暗蒙上雙眼,和深山一同進入夢鄉。


    蟲鳴占據蓊鬱的林木,傳來悠長低吟。


    木屐碾過野草,遞來迎合的窸窣聲響。


    一道身影行徑於迷蒙的月光下,踏過真實與幻境的邊界。


    他從容不迫地踏進殺生櫻的陣地,抬眼望向立在山崖上的女子。


    “…是你啊。”


    月下的神子輕聲道。她垂眸注視,淡然的眼眸閃過一絲複雜。


    她該怎樣稱呼他呢?


    傾奇者?斯卡拉姆齊?散兵?


    還是那個,他曾留下來的名字……


    『 國崩 』?


    自打小家夥與對方接觸,留在他身上的秘法就被人瞬間抹除,尋不見蹤跡。


    但凡事總有例外。


    幸好,以「名」結緣的術,是這世上最短的咒語。


    隻要她在心中輕聲誦念孩子的名字,就能感知他的存在。


    八重神子慢條斯理地輕撫了一下狐耳,金耳墜發出叮鈴輕響。


    眨眼間,八重神子現身於山崖之下,朝人緩步走來。她彎起唇角,聊天般說道:


    “時候不早了,能否將我的小巫女還給我呢?”


    話音尚未落地,幾道狐靈憑空飛來,鬼魅般穿過重重阻礙,猛地衝向敵人!


    狐憑侘寂。


    少年腳下的法陣驟然爆出一陣耀眼的紫光,氣流狂掀四起。


    獵獵狂風中,虛幻的魅影憑空顯化,天狐的九尾瞬間展開。


    女人的瞳孔亮出奇異的光芒,她將禦幣豎在眉間,唰然一橫。


    下一秒——


    — 【 真瞳顯現 】 —


    無謂愛執與狂欲,


    摒除蔓生的蕪雜。


    她將以萬般變化,預示未知與先知。


    鳴神的巫女憑借血脈的力量,再度以「未來視」的姿態,去勘破命運的軌跡。


    靜與虛無悄然生出。


    那些軌跡交錯萬變,猶如輕煙流雲般瞬息即滅。


    八重神子屏息定神,眼中波光流轉。她細細凝望,不禁在心中一陣感歎:


    果然…小家夥「因果」混雜的根源,就在這個人的身上。


    早知如此,就應該……


    “……”


    真是的,一個兩個,都是麻煩。


    八重神子眉眼一凝,二指穩穩定住禦幣垂紙,專注於陣法的靈力維持。


    “僅是這種程度麽?”


    一道極輕的聲音隨風而至,像是一縷徘徊不去的青煙,帶著說不清的詭譎。


    隻聽啪的一聲!雷染的狐靈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驟然爆開。


    狐憑消泯,化為無數細密的緋櫻。


    落英飄零,身形籠罩在櫻吹雪中的人目光沉凝,那眼神說不上是鄙夷還是厭惡,隻是比平常更為冷峻三分。


    “你不會以為僅憑這樣的陣法…就能困住我?”


    一道雷霆從天而降。


    女人卻如狐般靈敏地後掠幾步。


    隨即,她抬手掩臉,神情作態宛如一位楚楚可憐的少女。


    “哎呀…這是哪的話。


    “我一介的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可比不上神通廣大的「執行官大人」”


    陣法早已完成它的使命,壞了便壞了。


    少年冷嘲:“裝模作樣。”


    令人作嘔。


    察覺到對方微妙的神色變化,八重神子彎起眉眼,心情上佳。無事發生般,她伸手一拂,身後的九尾瞬息解體。


    “好了, 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緊接著,八重神子收起笑容,正色道。


    “我收到傳信,說是有一位神秘的行商登上離島。你來這裏的目的,是為了報複那位柊家主麽?


    “那還請高抬貴手吧,他老人家一把年紀了,可禁不起折騰。”


    聞言,少年不由嗤笑一聲。“隻想著旁觀取樂的狐狸,你真有這麽好心?


    “三奉行現已達成平衡。作為幕後執政者的你,自然不願當前局勢再次被破壞。


    “可於我而言,稻妻越混亂就越對我們有利……”


    少年盯起她的瞳孔,緩緩道。


    “……何樂而不為呢?”


    八重神子雙手環胸,微微眯起眼睛。


    “我倒不認為你有這樣的閑心。


    “若不是為了這個小家夥,你恐怕都懶得再次來到這裏。”


    小而均勻的呼吸聲傳來。


    仍舊酣睡的孩子蜷縮在少年懷中。


    他的身形正有規律地輕微起伏著,睡顏沉靜柔和,絲毫不受外界影響。


    而擁著孩子的那雙手,輕而穩。


    那鄭重的模樣,像是把最為珍貴的事物抵在胸口,不願他受到半點傷害。


    人有七情,也自有軟肋。


    包括她麵前的這個人偶。


    八重神子收回眸光,輕聲說:


    “就當是為了他吧。”


    像是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


    少年笑了起來,雙肩顫抖。


    下一刻,他又突然平靜下來,那雙深沉的眼睛裏什麽情緒都沒有,可論誰對上視線,都會驚愕於那泥沼般的陰翳。


    他直直盯起對方,一字字地說:


    “八重神子,你是最沒有資格說這句話的人。當你在玩弄心計的時候,可有考慮過他的感受?”


    孩子三言兩語皆離不開他所敬重的宮司大人。殊不知,他心口所受的傷,正是由對方的詭謀所致。


    隻需一人,就能撼動整個棋盤……


    多劃算啊。


    八重神子並沒有即刻回答。隻見她微微搖頭,神情、語氣是出人意料地平淡。


    “若我說有,你也不會信的。”


    她還不至於讓一個小孩子做出這麽大的犧牲。


    更多是順勢而為。


    因為不論如何,他都逃不過這次受傷。


    命運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


    撥亂他人的軌跡,豈會沒有代價。


    八重神子繼續道:


    “想必你也察覺出了他身上的異常。


    “不然,你也不會選擇與我碰麵,而是直接帶走他吧。”


    被說中心思的人眉眼漸沉。


    “你看到了什麽。”


    “與你有關。這個回答,你滿意麽。”


    時間仿佛凝滯。陰雲覆蓋天際,呈現出一輪失溫的輪廓。月相冰冷,於灌叢間映下一道深深的影子。


    當月影爬上脊背,另一人才道。


    “我知道了。”


    而後他從口袋掏出一樣飾物,將其套在孩子頸間,貼至心口。


    紫靛色的眼眸宛若深井般望向對方:“八重神子,這次,你該信守承諾了。”


    八重神子目睹到這一幕,麵色微變:


    “你……”


    她以一種全新的目光久久端詳對方,仿佛是第一次認識他一般。半晌才複雜地說:


    “自然。”


    少年僅是意義不明地望了她一眼,旋即便收回視線。他抬臂摘下麵具,露出一張年輕俊秀的臉。


    轉瞬間,白狐麵具散作無數光點,變為一頂寬大的鬥笠。


    少年伸手下壓帽簷,將麵容掩於陰影之中。


    他了望起城下町外。


    迎接神靈的禦迎船催有太鼓。夜風與燈火交融,使蕩起漣漪的暖光浸滿海麵。


    他麵朝大海,又一次像人類那般呼吸。


    深入肺腑的空氣僅有幾分涼意。


    空蕩的胸口卻異常平靜,不痛不癢。


    哈,也是。


    這個國家的冬日哪有至冬一年四季的雪來的尖銳冰冷。


    沒關係,不過是等待而已……位於帽簷邊緣的手指用力到發白,少年不由自主地闔了下眼。


    時間奔流不息、萬物千般變化。


    在看不到盡頭的刻量裏,他學會的第一件事,便是等待。


    而他,也早已習慣漫長的等待。


    無論十年、幾十年、甚至百年,他都可以等。


    在此期間,他定能找到破局之法。


    少年鬆開手、後退幾步,任新生初雪般的發絲穿過他的指尖。


    他的目光又靜靜注視對方許久,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夜空恢複晴朗,


    月光清寒剔透。


    他卻再次走進了深沉的黑暗裏。


    …


    ……


    這一覺,我恍惚做了很多夢。


    再次醒來時,已過正午。


    陽光好刺眼……我揉了揉眼睛,抱著被子一臉迷茫地望著身邊的人。


    注視我的紫色眼眸似有琉璃一樣的光。


    有那麽一瞬間,我甚至不知道這是夢還是現實,小心翼翼問道,“宮司大人……?”


    八重神子:“睡醒了?”


    我點點頭。隨後猝然睜大眼睛,一骨碌坐了起來:“宮司大人!昨天晚上,我——!”


    昨天晚上,我遇到了一個大哥哥。


    有什麽隨我起身的動作搖晃,從裏衣掉了出來。


    下意識,我立即將它攥進手中。


    一枚巴掌大小,做工精致至極的金色羽毛靜靜躺在我的手心裏。


    金羽頂端的絨羽極致輕盈,溫暖指尖。


    如此珍貴的飾物。


    我呆呆看著。


    八重神子同樣看著我手中的金羽飾品。


    她眸色複雜,陷入了一種似是而非的徘徊。


    八重神子仰起臉,靜靜凝望天光。


    她的眼前忽有幻覺。


    她知道這是虛妄,卻仍緊盯著那道盤膝而坐的昳麗幻影。


    空明的庭院灑落陽光,此時正午。


    搖曳遷移的光線逐漸變亮,


    而她置身於此,親眼看著對方將一樣飾物套於少年頸間,貼至心口。


    睡夢中的人在暖陽中浮現淚光,手掌搭在那隻細膩的手上,他總覺這不是做夢。


    那隻手觸感溫暖,循著指尖流注而來。


    對方任由少年將手背緊握。她露出一抹寂寞的笑容,眼神卻無比溫柔。


    恍如昨日。


    八重神子怔怔看著。


    她自認為有的是時間。無論多少個日夜來臨,她都可以等待。


    等待她的殿下醒來。


    一切…不過是轉瞬即逝的插曲罷了。


    然而,


    時光還是帶著畫麵再變。


    明明房間、色彩、身形,都不同。


    她卻仿佛看到了兩個世界交錯——少年與孩童的影子不知不覺地重疊。


    八重神子目光定定地落在那滴眼淚上。


    抓著金羽的孩子眼角因痛苦而蒙上淚水,他夢囈般問。


    “…為什麽?”


    為什麽……要把這個給我?


    因為,


    因為啊……


    跪坐在孩子身邊的女人,眉梢眼角因回憶而漾起一抹落寞的笑。


    她輕輕拭去他的淚水。輕聲道:


    “因為……


    “金羽佑心,能讓你順遂無虞。”


    純質的祝福,卻讓我被一種陌生又濃鬱的情緒包裹著。


    心髒無比酸澀。


    風吹來燦爛的陽光,


    寂寂長夜卻帶走了我夢中的那個人。


    我緊緊攥住八重神子的手,淚水如線般滾落,哽咽不成聲。


    金羽佑心,順遂無虞。


    他要我這一世,長樂無憂。


    ------


    ·


    感謝回v回的靈感膠囊,用戶的催更符,喜歡桂樹的紫蘿的催更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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