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瀟細雨。


    密林卻傳來風聲。


    靜坐廊緣的白發女孩向外眺望。


    苔石環繞的古池不斷暈出漣漪,內庭的綠木也被雨幕煥發,一片碧色。


    沁涼的溫度使她情不自禁伸手,接住從簷端滴落的一顆雨珠,嚐試感受。


    女孩靜靜凝望家仆忙碌的身影。


    這場雨,讓庭院中的許多椿花都落了。


    「落椿」頗具悲切、物哀之美,古田婆婆卻怕她觸景傷情,忙叫小春前來收拾打掃。


    凋零的椿花被小春捧在手裏,用手指尖骨碌碌地旋轉著。


    花朵重瓣,旋轉中,似是紅色裙擺。


    年紀不大的家仆覺得這一幕很是有趣,她蹲在地上,臉上不自覺泛起笑容。


    旁觀的白發女孩心生一絲羨慕。


    其實,她也想體驗這種多姿多彩的感受。


    可當下……


    白發女孩下意識挺直腰背,束起的長發順勢垂落,她的容姿端麗純正,就像一隻優雅的白鶴。


    作為神裏家的大小姐,要時刻保持得體的儀態禮數。


    現如今,家族的重擔全都落在兄長一人肩上。她也必須成長,不能事事都由兄長操心。


    等她熟練掌握劍術與詩歌後,便能代替兄長出席一些祭典之類的場合,為他分憂。


    思緒還未停下,忽然,走廊上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身著白色立領羽織的神裏綾人出現了。


    女孩欣喜:“兄長大人!”


    “綾華。”


    神裏綾人唇角勾起,笑意柔和。視線卻停在妹妹身前之物一瞬。


    將棋盤上,香車一四、兵步在五,步切用盡。若按設想,理應是吃金將,再用飛車交換角行。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


    下一步,銀將六八。


    女孩出其不意的一招棋,致使對方轉攻為守、勝負未定。


    本是能讓敵我雙方都盡興的一局棋。


    卻不曾想……


    至此封棋。


    母親生病後,也就沒有人…再陪綾華下這盤棋了。


    自父親離世,母親的身體就一直不太好。


    近日,更是臥病在床,湯藥不斷。


    為了母親,綾華已經連續幾周近身服侍,妹妹努力懂事的模樣,令人憐惜。


    小小的姑娘勞累憂思,日漸消瘦。


    作為哥哥的他卻因為繁多的公務,不得不在外忙碌,不能陪伴著她。


    見兄長凝神不語,女孩揚起臉輕聲問:


    “兄長大人,聽戶田巫女說,宮司大人今日傳信,說是有很重要的事,邀你去鳴神大社詳談。


    “現在,你是要出去了麽?”


    “是的。”


    男人點頭,忽而有了一個主意。


    他微微一笑,向妹妹提出邀請。


    “綾華,要出去走走麽?”


    …


    ……


    到達目的地後,烏雲散去、天空放晴。這是一個好兆頭。


    似乎是綿密陰雨的緣故,今日前來鳴神大社參拝的客人並不多。


    兄妹二人被巫女接引。


    需要商討事宜的綾人前往本殿謁見,而作為客人、前來散心的綾華則被帶去手水舍淨手,再去參拝祈福。


    風帶著被雨濡濕的緋櫻落在參道上,寫有眾人心願的繪馬像風鈴似得發出叮叮輕響。


    妻入拜殿正中,女孩投下香火,二拝二拍手一拝,搖響鈴繩。再走至神櫻樹下,許下心願。


    綾華從巫女手中接過禦守。


    “鳴神大人在上,請保佑母親……”女孩在心中默念,虔誠祈願。


    做完此事的她又被巫女帶至一處休憩,欣賞起神社花景。


    微風拂拂,雷櫻閃閃。


    可愛雅致的茶點沾上一瓣緋櫻,形似點綴。別具安靜之美。


    雨後天空一碧如洗,空氣更是甜潤清新。


    寧靜安逸的環境讓女孩心情轉好,她閉上眼睛,感覺自己可以像植物一樣呼吸。


    靜悄悄的林間這時忽然傳來響動。


    綾華定神一看,不遠處,一大兩小三個人正在說話。


    “蒼介,說了多少次,社務所禁止外人入內。這是很沒有禮貌的行為。”


    綠發紫瞳的巫女雙手叉腰,神情嚴肅的說教。


    “…對不起,忍姐。”


    名叫蒼介的棕發男孩灰溜溜地道歉,隨即又抬起眼,小心翼翼地問:


    “三月他…還是沒醒嗎?”


    “一時半會醒不來。有八重大人在,你們無需擔心。”綠發少女說。


    這樣的對話大抵出現過很多次。


    綠發少女不由得伸手扶額,輕輕歎了一口氣。


    她也不想過多重複。於是正色道:


    “即便如此,受了那樣的箭傷,他也需要靜養。


    “不用每天都來,等三月醒了,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們的。”


    另一個紅發男孩也像是轉移注意力般地開口:


    “快到中午了,我們該去收監處探望一鬥大哥了。他今天的午飯還沒著落呢。”


    “可是…!”


    名叫蒼介的男孩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卻被人一把扯住袖口,示意不要多言。


    “平藏?!你幹嘛?”


    蒼介的反應就像一隻小狗,似有耳朵豎了起來,也忽地察覺到別處的視線。


    他轉身去望,和綾華恰好對視。


    正以檜扇遮麵的綾華,此時也回以禮節性的微笑。


    發現樹林中還有其他客人,還是一個衣著精致、看起來就很高貴的孩子。


    男孩頓時啞口,一下瞪圓了眼睛。他立刻耷拉下無形的耳朵和尾巴,不敢動彈。


    眼見好友終於變得老實,紅發男孩先是向綠發少女輕聲致謝,緊接著,又朝綾華這邊歉意式的點點頭。


    隨即,他拽起好友一邊胳膊,帶著人往樹林外走去。


    見兩人離開,綠發少女緩步走來,向綾華行禮道歉:


    “抱歉打擾到您了,神裏小姐。


    “剛剛那兩個孩子是我的朋友,他們不是有意喧嘩,我替他們向您道歉。”


    “沒關係。”


    以扇掩麵的女孩直視對方雙眼,輕聲問:“可否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


    巫女稍稍一怔,簡潔回答:


    “還是跟剛剛那兩個孩子有關。


    “神社內的一名見習是兩人的好朋友,前些日子那孩子受了傷,目前仍在治療中。”


    朋友受傷,關心急切也是人之常情。


    綾華了然地點點頭,不再言語。綠發巫女也借此告辭離開。


    林間再度恢複安靜。


    白發女孩繼續享用起手邊茶點,聆聽起團雀們的啁啾聲。


    直到暮靄滿天之時,小鳥們才張開羽翅飛走,神裏綾人也撐傘而來,接女孩回家。


    雨霧微帶寒意,與兄妹二人一同前行的家仆將傘往女孩方向又傾了些。


    綾華向自家兄長說起今日見聞。


    沒想到,對方在聽完後輕輕笑了起來。


    “是麽,那還真是湊巧。”


    男人展顏一笑。


    “說起來,這位名叫三月的小巫女,也稱得上是我們神裏家的貴客了。”


    “兄長何出此言?”


    “他是白辰血脈的後裔。”


    曾有大妖出世的當年,妖中尤以「白辰狐王一脈」最為尊貴。


    而在妖族血脈日漸稀薄的當下,作為血脈相親的白辰狐族,想必八重宮司大人也會對他多有照拂。


    嗯…的確可以稱得上是神裏家的貴客。


    女孩點著頭,卻也想起一件事。


    戶田巫女作為神裏家與鳴神大社的接洽人,也曾和她說過一件奇聞:


    『白狐之野』


    之所以名字中帶有「白狐」二字,不光是以遍布在島上各處的狐狸石像而命名。


    更是與鳴神的一位守護者有關。


    自她隕落,行走於稻妻原野上的天狐地狐,皆化為狐狸石像,隻為有朝一日能與她再次相見。


    而現任宮司,便是狐仙一族的孤女。


    孤女。


    既是孤女,那這位名叫三月的孩子又是從何而來…?


    綾華詫異仰起臉。


    和妹妹心有靈犀的綾人點點頭,像是回答了她的猜測:


    “他的確不是真正的「白辰狐族」


    “但不可否認的一點,既然宮司大人認定他是……那他,就是。


    “而我們作為社奉行、作為神裏家,也要拿出相應的態度去麵對這件事。”


    社奉行作為三奉行之一,主要負責稻妻的祭祀活動和慶典文娛。


    稻妻每年的祭禮祭典繁多,八重宮司大人既然有心將這位小巫女捧出來,日後神裏家自然也會與他多有聯係。


    心思細膩的女孩察覺出兄長話裏有話。


    “他能成為我們神裏家的貴客,也和今日商議的要事有關?”


    “是,也不是。”


    綾人微露淺笑,不置可否。


    “更像是…承了一次情吧。”


    自父親離世,家族地位危在旦夕。


    幕府官場如同暗礁密布的海域。


    才成年不久的他,作為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在這官場如履薄冰。


    政敵覬覦神裏家的地位和權勢已久,試圖從中謀利,得一杯羹。


    另外兩家奉行更是手段強勢,每次呈上建議文書,都會被這兩家給厲聲否決,沒有商量的餘地。打壓之意毫不遮掩。


    惡意的欺瞞和無處不在的構陷雖是能夠化解,但在尚未站穩腳跟之前,為求神裏家的穩定,他必須謹慎行事,更得學會藏鋒。


    而現在,作為三奉行之一的勘定奉行、總愛冒進拔尖的柊家,卻在此時忽然抽手,行事也變得頗為恇怯不前。


    這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麽,擁有「終末番」的他也略有所聞。


    起因是,這位小巫女的一位好友,曾是一名偷過柊家物品的小竊賊。


    家中失竊,管理不當的手下自會被人處罰。事後,那幾名手下懷恨在心,趁機報複。


    小巫女知曉此事之後,便立即帶上另外幾名好友一同前往事發地點找人,卻不曾想,和柊家所雇傭的人手起了衝突。


    爭執激烈,小巫女為此受傷。


    而當天領奉行的人趕到時,混亂已經結束,留下一片狼藉。


    若非有宮司大人庇佑,以這位小巫女的傷勢,怕是活不下來。


    兩方爭執,雙方皆有過錯。


    可當其中一方年紀尚幼,更是遭受到無妄的性命之憂時——


    那麽,輿論立場與事態對錯,就會發生轉變。


    更何況,那是僅存的白辰血脈。


    是以。在很多人看來,此事一出,柊家生怕遭到鳴神大社大巫女的責怪,一改往日的行事作風。開始低調做人,以便渡過這個風頭。


    但在他看來,則不然。


    能讓那位柊家主那麽夾著尾巴做人的情況,他隻見過一次。


    那就是將軍大人當著所有人的麵,駁回勘定奉行所上交賦稅議案的那一次。


    當時天守閣內,那群老古董們無聲的眼色,和那位柊家主的錯愕表情,實在有趣。


    話說回來,


    他雖是有些在意這件事的真正起因。


    但追根究底,往往沒有結果。


    今日,宮司大人隨口提及時,那話裏話外的態度,也表明了這點。


    樹大招風。


    想必也會有其他有心人,能夠敏銳地察覺到此事的異常。


    柊家若想將事件背後的秘密隱藏好,恐怕要費上不少心思。


    至於…躲在暗處的競爭者們是否會做點什麽,那就要看柊家自己的應對了。


    寒意漸緩,懸月當空。


    女孩遙望山腳下燈火明麗的神裏屋敷,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


    望著妹妹小鳥般雀躍的背影,男人紺色的眼眸帶上笑意。歸家的喜悅,的確會讓人的精神得到緩衝。


    希望綾華為母親求來的那枚禦守,能讓母親她心情開闊、身體好轉。


    將棋盤上。


    香車一四、兵步在五,步切用盡。


    若按設想,理應是吃金將,再用飛車交換角行。


    至此,作為社奉行的神裏家,勢必會遭受到一場不小的磨難,元氣大傷。


    然而,整個棋盤真正的執棋者,卻在幕後下出一枚出人意料的棋子。


    致使對方轉攻為守,固步自封。


    當他人的視線被轉移,借機藏鋒的人才能更好的站穩腳跟、展煥新材。


    神守之柏,唯有長成參天之勢,


    才能成為無可取代的存在。


    才不會淪為他人的盤中餐、手中棋。


    而他要做的事是,恪守祖訓、恪守『永恒』之道,追隨將軍大人直到永遠。


    成為神裏一族當之無愧的「家主」,


    讓家族長久繁榮,以此守護家人安康。


    自然。


    他也很好奇那位小巫女今後的路……會是什麽樣子。


    「永恒」眷屬的寵愛與注視。


    旁人所不敢想象的無上殊榮。


    這樣的人,不光是幸運兒、或許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之一。


    隻不過……


    那位大人的寵愛與注視,


    又摻雜有幾分真心呢?


    ------


    至冬的雨季陰冷潮濕。


    又是一夜細雨,在這樣的環境下,腳步聲顯得格外明顯。


    一身稻妻裝束的少年人行走於總部內城的長廊上,懸掛於頂的帷幔一個接一個後退。


    沒想到都這個時候了,竟還有不速之客。


    少年人沒心思和對方寒暄,與人擦肩而過。金發女人卻在此時開口。


    “斯卡拉姆齊,稻妻那邊由我負責,不需要你插手。”


    少年猛地停下腳步,饒有興致地說:


    “嗬,我可沒工夫多管閑事。還是說…你對同僚的私人行程有興趣?


    “這麽關心我?親愛的【女士】?”


    說到這裏,他突然一笑:


    “不過話說回來,事態的發展…似乎沒能達到你的預想吧?”


    想起手下所匯報的情況,金發女人的臉龐變得緊繃。


    柊慎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所管理的手下更是剛愎自用,差點壞事。


    所幸他還算機靈,拖天領奉行下水,兩家合力按下此事。不然…就憑那位將軍代為踐行的決心,拿取「神之心」一事尚未開始,就會胎死腹中。


    “與你無關。”


    羅莎琳冷聲警告道,她迅速調整好自身情緒,雙手環臂開始反擊:


    “用著別人留下來的‘遺產’感覺如何?在你探索「深淵」的那段時間裏,可是給了你不少助力。”


    斯卡拉姆齊能如此了解當前的稻妻局勢,恐怕與那個人在稻妻暗中設下的人手有關。


    ……沒想到死了這麽多年,他所殘留的影子倒是陰魂不散。


    話音剛落,羅莎琳就看到對方神色陡然轉冷,眼底閃爍起冰冷的殺意:


    “羅莎琳,管好你的舌頭。否則我不介意讓你吃點苦頭。”


    哎呀,果然,被戳到痛腳了。還是那麽在意啊……


    幾百年過去,甚至都不允許自己的部下提及那個人的名字。


    金發女人的心情莫名變好,她狀似惋惜地說:“瞧你表情,哎呀…也別太緬懷過去了。


    “好了,我還有事,祝你度過一個愉快的假期。再見。”


    羅莎琳輕輕揚起嘴角,隨後她微微頷首,毫不留念地轉身離開。獨留一人麵色冰冷,靜靜佇立在這深沉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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