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深重,風向常變。


    嚴寒和疾風為深夜送來又一次的鵝毛大雪。


    銀色的風雪在半空呼嘯翻滾,刺骨寒風追逐著掛在樹梢上的月亮,仿佛清晨的曙光不會到來。


    值班的營門守衛抽了三根煙。


    吸完最後一口後,把煙頭再次踩進了靴子踐踏過的雪地裏。


    煙頭在雪地裏熄滅的聲音有多靜,現在這個據點就有多安靜。


    出征的隊伍走後,這個遠離城市的據點就像僵屍一樣陰沉。


    遠處的深境大門也如往日那般幽暗深邃。它位於據點的最北端,被各種陣法、儀器嚴密包圍,禁止閑雜人等靠近。


    營門守衛忽然感知到了元素力的波動。


    遠處,深境大門最中心的漩渦再次轉動,湧動出遙遠星空般的光點。


    層疊的奇幻光彩在黑芒的漩渦中接連交替,中心深處破開氣流。


    有情況!


    他打起十二分的戒備,直直注視著遠處那扇光門。


    現在不是出征隊伍預定回來的時間。


    可令人詫異的是,儀器和陣法並沒有發出警報。


    守衛將鳴哨放在嘴邊。


    這種高頻哨吹出來的聲響格外尖銳,能第一時間通知到營地裏的所有人。


    僅僅隻是一時的不確定,漩渦深處已經顯出人的輪廓。


    全身雪白的少年人和麵戴麵具的藍發男人一前一後踏出深境螺旋。其餘的隨行人員也陸續走出這道深藍幽暗的大門。


    守衛吹響一長兩短的集合指令哨。


    出征的隊伍回來,營地中的其他人也即將展開後勤工作。


    作為這個據點安全負責人,少尉也第一時間趕到白發少年身邊詢問情況。


    當得知少年臨時中止了本次行動,少尉的臉上也露出同部下一樣的詫異表情。


    年輕的執行官微不可察地瞥了一眼站在他身邊的人,冷淡的臉上顯出微妙的複雜。


    始作俑者就在身邊,卻無法當著少尉的麵說明情況。


    真是有夠……


    少年蹙眉道:“博士,既然任務已經中止,您也該回去了。”


    【博士】嗬嗬一笑:


    “不,你還得跟我走一趟。”


    “………。”


    年輕的執行官沉默了。


    為女皇效力、給愚人眾打工這麽長時間的他……


    頭一次覺得在愚人眾上班是一件十分心累的事情。


    畢竟誰也不想被神經病纏著不放。


    少年回想起【博士】突然發癲的樣子。


    沉默片刻,年輕的執行官端起精致的微笑,官方式的笑容完美無缺、任誰來都挑不出一絲錯誤。


    “博士,有什麽事,不如就在這裏商議吧。”


    白發少年抬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欲將人帶去自己的營帳。


    猩紅眼眸靜靜打量了少年一會。


    男人,也笑了起來。


    啪!


    響指落下。


    一股氣流從少年耳邊“唰”地擦過。


    隨行於男人身側的亞伯,突然止不住咳嗽起來。


    無形的氣流纏繞脖頸,胖男人的臉色開始漲紅發紫。


    “……博士你!”少年大驚。


    【博士】開口了,語調厭倦:


    “辦事不利的家夥。亞伯,你怠慢了我的好「同僚」。”


    “我該…怎麽懲罰你呢?”


    “對、對……不…起,主…主人……”


    被氣流捏住喉嚨的人連聲求饒:“都…是……咳、我、我……的錯。”


    藍發男人抬起下巴,不見喜怒。


    他單指一抬,亞伯整個人就被無形的力量給提了起來。


    少年聽到了喉骨的聲音。


    咯吱作響的摩擦聲。


    原地騰空的人,雙手則發抖地伸向自己的脖子,想要掙脫那股力量。


    “救、救……”


    骨擦越來越響。


    求饒的人全身抽搐。


    氧氣接近虛無。


    恐懼,讓這個胖男人鼻涕眼淚橫流。


    病急亂投醫,慌不擇路。


    他的目光隱密地瞥向少年,透出求助的信號。


    少年臉色緊繃,陷入靜默。


    【博士】在逼他做選擇。


    如果回絕,這個男人真的會、實實在在的死在他的麵前。


    那接下來……


    白發少年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身側。


    少尉正站在自己身側。他也因【博士】現在的舉動而遽然失色,不敢開口。


    銀色的眼瞳又望向遠處。


    由於他們現在談話的位置偏僻,很多人並不清楚現在發生了什麽。


    糟了。


    少尉在他身邊做事已久,他不可能拿自己部下的生命做賭注。


    他也不是【博士】那種人,做不到漠視無辜之人死亡。


    視線再度投向【博士】,男人卻露出一點玩味的表情。


    【博士】一哂:“你從深淵中帶出來的東西,有些已經有了結論。”


    少年眼底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現在可以判斷:


    【博士】的神情輕鬆愜意。


    這是故意而為之的。


    年輕的執行官定睛注視,良久,他在心中,長長歎了一口氣。


    神經病的思維他是真的無法理解。


    “少尉。”少年低聲說。


    “啊、是!”


    “行動中止這件事稍後再議。”


    年輕的執行官垂下眼簾,穩聲道:


    “我和【博士】有要事商議,這裏先交給你了,少尉。”


    啪!又是一個響指。


    亞伯摔倒在地,劇烈咳嗽。


    【博士】淡淡道:


    “亞伯,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吧。”


    “是…主人……”胖男人被少尉扶起,強撐著站了起來:


    “我、咳咳咳咳…!我…這次……一定會讓您滿意…的…!”


    藍發男人笑起來,盯著亞伯道:


    “記住你的承諾。”


    “回去後,我會好好獎勵你的。”


    “好、好的!謝謝主人!!您太棒了!”


    …


    臨走前,少年輕聲囑咐部下。


    讓他務必將這次受傷的士兵送去醫院。


    少尉應聲。敬禮目送兩位執行官離開。


    忙完要做的事,他來到自己的個人營帳。


    那個名叫亞伯的男人也跟著一同走進營帳。


    “我說,少尉。”亞伯忽地開口:“接下來就沒你什麽事了。”


    少尉略有疑惑,轉頭望向這名金發綠眼的校官一步步走向自己。


    在【博士】麵前點頭哈腰的胖男人,一改之前阿諛諂媚的氣質。


    “這裏,暫時交由我。”,他逼近比他軍銜低上三個級別的副營職,撣了撣自己的肩章,漫不經心道:


    “我勸你識相點,畢竟我隸屬的執行官……可是第二席。”


    少尉默然。


    這顯然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在沒有上級指派前,越級指揮是大忌。


    更何況,兩位執行官都沒有進行口頭上的交接對話。


    “果然,什麽樣的上級帶什麽樣的部下。”亞伯感歎,神情嘲諷:


    “那既然這樣的話……”


    少尉瞳仁壓緊,還未等他做好完全的防禦,後背傳來一股劇烈的疼痛。


    一把軍刺精準而致命地捅進他的腎髒,長達十一厘米的刃身在體內緩慢攪動著,勢必要讓人即刻死亡。


    “跟你敬愛的長官說再見吧……”


    亞伯捂住他的口鼻,不讓人發出一點聲音。


    軍刺猛力上挑又迅速抽回。


    血液淋漓灑落。


    少尉跌跌撞撞,癱倒在地。


    亞伯用手帕擦拭起自己匕首,嗅起屋內的血腥味。他滿臉潮紅,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笑容猙獰而癡狂:


    “嗬嗬嗬嗬嗬……”


    “這樣做……我偉大的主人一定會獎賞我的吧!!!”


    …


    ……


    整條鏡廊被籠罩在寒冽的深夜下,少年和【博士】前後行走。


    四周燭火的光隨著大門的合攏,彌散於消失的視野中。


    門內的世界,灰暗又模糊。


    走下樓梯,來到垂直通道底部。


    兩邊通道的牆體通體呈銀灰色的光澤。


    這種合金板材很是攏音,也能在實驗研究發生爆炸時起到一定的抵禦作用,如同兩麵堅固的護盾。


    時間隨著步伐一分一秒地流逝著,靜到隻剩腳步的微聲。


    少年看向通道盡頭的紅燈,每隔五秒便會跳動一次。這應該是【博士】做的安全警戒。


    紅光明滅,如同一顆在黑暗中呼吸的心髒。


    返回總部的這段路程,他們根本無話可說。


    哪怕坐在稱得上是富麗堂皇的馬車裏。


    足夠大的空間也隻會讓少年想離這個神經病越來越遠。


    數櫻桃木格窗上到底雕刻了多少朵花,都比跟【博士】麵對麵相望來的有意思。


    通道盡頭,便是【博士】的實驗室。


    又一扇鐵門緩緩打開,二人來到光線昏暗的室內。


    撲麵而來的,是刺鼻的藥水味。


    “這本來是一個未竣工的防空洞,被我征用改造了。”


    【博士】頗為好心的點亮鐵壁燈。


    隨著燈被打開,備用電源也因人為開啟而開始運作,信號燈一個接一個被點亮,傳來嗡嗡轉動聲。


    亮白燈光下,地下環境一覽無遺。


    白發少年對這種空間很熟悉。


    這是一個地下實驗室。


    這無疑是會讓所有科研人員都羨慕神往的工作基地。


    同樣,這也象征著這個人對於至冬、對於至冬科技的重要性。


    據他所了解的情報,【博士】的實驗室可不止這一個。光是行政區就有三個。


    巨大空曠的地下空間,有三分之一個訓練場那麽大。


    一麵花崗岩的高牆邊,多個寬大高聳的金屬櫃直達空間頂部。擺放有藥劑、鉛盒以及的各種生物樣本。


    櫃上的所有都按照大小順序依次排列、標有序號。每一樣拿出去,似乎都能顛覆整個提瓦特目前現有的知識水平。


    無數型號的試管、燒杯燒瓶和玻璃器皿一塵不染放置在實驗台上。


    鋁合金製的手術床和其他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型或大型實驗設備則擺在遠處的消毒區域。


    不遠處的培養皿鏈接無數導管,源源不斷的為其輸送著濃綠的填充液。


    “好了,讓我們繼續討論吧。”


    【博士】走到一個金屬櫃前,用手敲了敲櫃麵:“喏,1—4這一列,就是你這幾年從深淵裏帶出來的東西。”


    “羅列的文件就在你左手方向的檔案櫃裏,給我快速閱覽一遍。”


    少年蒼白的身影隱於陰影中,沉默不動。


    “看完後,我會把所需的對照組告訴給你,別什麽垃圾都往我這裏塞!下次勘探盡量帶過來!”


    男人直勾勾盯著少年戒備的樣子,語調譏誚:


    “喂,教條的小子。”


    “我的話,可不會說第二遍。”


    “現在的你……想必很清楚吧?”


    年輕的執行官凝定原地,思考【博士】所說的真實性。


    良久,少年才謹慎地邁開腳步。來到檔案櫃前,翻閱文件。


    …


    ……


    圓柱形的罐裝容器皿映出人的輪廓。


    液體盈盈流動,時間也隨之流逝。


    二人交談的口型在濃綠的溶液下晃成起伏的虛像。


    “博士,你所需的象形文字資料都在這裏了。”少年將之前探查所得的一些文件遞到了男人手中。


    【博士】拿起一本,漫不經心地邊翻遍道:“vulgartin(通俗語)、khaeri`ah(坎瑞亞)、nagari(城文)……很符合我對深淵的了解,各種信息都混雜於此。”


    男人抬眼,語氣頗好地詢問:“需要我為你講解一下麽,十一席?”


    “感謝您的好意,博士。”


    少年禮貌回絕,轉身就走:“關於深淵的事項也討論的差不多了。如果沒別的事,那我就先行離開了。”


    “這麽急著走?”【博士】單手合上文件,走到少年麵前、擋住他的去路。


    少年驀然頓住腳步,冷冷望向伸手攔住他的人。


    男人不在乎少年是否想聽到接下來的話,自顧自地陳述起自己的觀點:


    “你知道何為「優化過的人」嗎?”


    “無論是否擁有神之眼,無論體質與武藝如何,這類人都會展現超出常理的力量。”


    “人的身體終究還是太過於脆弱。


    要知道,我們隻需要一點小改造……就能避免這種麻煩……”


    俯視目光下,猩紅色的瞳如一把手術刀。


    纖薄鋒利的刀刃一點點剖開皮肉,想要探究其中奧秘。


    【博士】談起自己的計劃:


    「骨骼」置換成較輕的合金材料、


    哪怕是在猛烈的襲擊也能抵擋。


    「脊椎」重新熔鑄,鏈接外置導管,再投以充足的「高濃度地脈能量」、


    這雖然有一定的風險,但這能帶來巨大的回報,足以提升個體的反應力和身體機能。


    最後,是「大腦」、


    這麽脆弱又關鍵的器官,自然需要外在的金屬材料保護,再稍加修改……


    黑白斑點麵具下的臉開始極端興奮。


    隻要現在開始動手,僅次於他、最完美的「人」就會出現——!


    沉浸於自我世界中的人,一會沉思一會惱怒。他誇張攤手,聲音高亢:


    “「他」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呢?!我說不定能將你改造的更加完美啊!”


    “你才是那個最好的實驗材料!”


    “你!就是不斷被優化的「人」!”


    誇誇而談的說辭,讓少年人的臉上顯出錯愕。


    他震驚於【博士】的瘋狂。


    銀色瞳眸中仿若映出一個孩童的倒影。


    一個正觀察手中昆蟲的孩童。


    橫網狀的羽翅在陽光下透明發亮。


    孩童懷著好奇,將其撕毀拔去。


    掌心昆蟲快要瀕死,孩童則在疑惑:


    「重新按回去,或者給它換一對」


    「這樣,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此時,孩童的思考是純粹的嗎?


    是的。


    正因如此,才格外殘忍。


    行為冷漠無拘,思想怪異非人。


    博士的理念,


    罔顧人性常倫、是對生命的褻瀆。


    五分鍾後,演講完畢。


    黑白麵具下,男人笑盈盈地看向對方。


    猩紅色的眼底,承載著冷靜與狂妄、壓抑與喜悅。


    這些扭曲和奇異,構築了少年麵前的這個人。


    瘋子。


    一個十足的瘋子。


    “嗬嗬嗬…改變主意是對的。”


    【博士】忽然笑了起來。


    如同毒蛇噝噝吐信。


    蛇芯舔舐。


    飽含瘋狂的紅瞳在少年全身梭巡。


    任務這種事——無聊透頂!


    哪有研究奇物有趣!


    室外走廊有隱約的響動傳來。


    流通的氣流徹底消失。


    憑借極佳的聽力,一直凝神戒備的人感知到不對勁的地方。


    又有幾處傳來金屬的滾輪聲。


    三重互鎖的防護門在此刻同時關閉。


    閥門轉動、電源停止。


    閘門徹底閉合。


    地下空間霎時昏暗。


    少年臉色未變,心中一凜——


    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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