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偶成為了我的家人後,我的生活豐富多彩了起來。


    他教我識字、陪我看書,一起去采果子,一起生火做飯。


    吃完飯後,我們一起聊天或是一起玩耍,又或是一起躺在草堆上,閉上眼睛一起休息。


    我感受著陪伴的美好,我想他同樣也是如此。


    當然,頭等大事是要修理屋頂上的破洞。


    此刻,我正用力仰頭望著正在修補破洞的人偶。錘頭的聲音咚咚作響,木棍、瓦片和茅草填補完房頂上缺損的那一塊。


    修補完後,他欲從梯子上下去。


    我快步走到梯子旁,努力扶住梯子,想讓人偶更安全一點。


    安全落地的人偶輕聲說著感謝,隨後他伸出一隻手,揉了揉我的頭:


    “你在家等我一會兒,我把工具還給他們。”


    用於修補的工具是人偶找村民討要的,現在他要將工具還回去。


    我拉住他的衣角不撒手,我也想一起去。


    人偶沒有邁步,微微抿起嘴唇的他有些不讚同。因為我生病才剛剛好沒多久。


    見他不說話,我又急急說道:“我身體好些了!我想和你一起去!”


    說話的同時我握住他的手,輕輕拽了拽他的指尖。


    人偶和我無言對視良久,終於,他妥協了。


    精致的麵容帶上略微無可奈何的笑意,他回握起我的手。


    “那你乖乖跟緊我。”


    …


    ……


    生病初愈的我時隔近兩周才又來到村子裏。


    一路上,我和人偶接收著村民們的各樣視線。更多人的視線,是在看人偶。


    最為矚目的他神色平和,並沒有人在意這些人的目光。


    為了遷就我的步子,他緩步牽著我,直到來到宇井阿姨家門口。


    我下意識貼近人偶,用另一隻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怎麽了?”他垂眸問我。


    “我在門口等你……”,我細聲說道“我就坐在這塊大石頭上等你!”


    我不想再被宇井阿姨罵。耳朵真的會很痛。


    人偶頷首,上前幾步敲響房門,隨後他被請進了屋子。


    我坐在屋子邊的石頭上等他,無聊的我揪起幾根長雜草,想編東西來打發時間。


    一個碎石子不痛不癢地砸到了我的手臂上,頭頂傳來聲音:


    “喂!你!你、怎麽還和他在一起!”


    我抬頭看,是小倉。她正叉著腰質問我。


    “關你什麽事。”我皺起臉,“我不想和你說話。”


    偷吃我堇瓜的小壞蛋。就是因為她,害我之前餓了一天一夜。


    “他是妖怪!”,她用手指著我的胸口“小心他把你吃掉!”


    什麽跟什麽……怎麽可能是妖怪,他是人偶啊。


    “他才不是妖怪!是他在照顧我!”,我有點生氣,反駁道“再說了,哪有那麽好的妖怪!還先養著再吃掉啊!”


    本來就是,我體弱多病、又這麽瘦小。真要是妖怪要養肥了再吃我,那得等到猴年馬月!


    “我在跟你說真的!”


    小倉突然壓低聲音,湊近我的耳邊。


    “有幾個大人都看到了!說他原本的手指是黑乎乎的,現在全好了!”


    “那麽嚴重的傷,隻有妖怪才能自己好全!”


    有幾個、哪幾個?這種在背後說話的大人真讓人討厭!


    我瞪她,朝她發火:“你再這樣說,我就跟你爸爸告狀,說你之前偷偷拿錢買陀螺玩!”


    這是我親眼見到,也是她自己跑到我麵前向我炫耀的。


    小倉頓時麵色慌張,生怕我會這麽做,往後退開好幾步。


    “你別說出去!”她氣急敗壞的跺腳,“那我不說他了,這總行了吧!”


    我哼了一聲,這還差不多。


    這時候,人偶也從屋子裏走了出來。


    小倉瞅見他,像是真的見到了妖怪一樣,驚弓之鳥般立刻跑到沒影。


    我跑到人偶麵前,把編好的蝴蝶展示給人偶看。


    人偶很給麵子的誇我手工厲害。


    “給你!送給你!”,被誇獎的我十分開心的直接將蝴蝶塞進他的掌心裏。


    他有些驚訝,盯了掌心好一會兒,眉眼更為柔和。


    人偶這時候露出的笑容,讓我想把最好、最新奇的東西都分享給他看。


    我想做一個和他一樣的人偶布娃娃,展示給他看。


    …


    ……


    ……


    今天,我正縫製著屬於我的小人偶。


    人偶跪坐在我的身旁,聚精會神的眼中帶上好奇。


    他似乎也想要知道,最後我究竟會製作出什麽樣的布娃娃。


    小小的一個布娃娃,深紫色的短發、白色的衣服上綁著淡紫色的帶子。


    我給我的布娃娃戴上了黑色的小手套,縫上了兩個圓溜溜的小眼睛。


    成品完成。


    “你看你看,這是你!”


    我將我的布娃娃捧到他的麵前給他看,想要獲得他的誇獎。


    最後的成品竟是他……


    他存在的證明,被一雙小小的手給再次創造、再次捧起。


    紫藤色的眼閃爍起光芒,少年的眉眼滿含笑意。


    “做的很好。”他笑了起來,誇獎性的摸了摸我的頭,“它和我很像。”


    我抓著屬於我自己的布娃娃,愛不釋手。


    今天我將一天的時間都用在了這個小人偶上,十分上心。


    一旦專注地做某件事情,時間就會過得很快。


    現在已經是快要吃晚飯的時候了。


    看到少年起身、很是自然地在屋內忙前忙後,我抓著布娃娃有些不好意思。


    環視一圈,在我沒注意的時候家中的東西早已擺放整齊。


    今天我沉迷於做手工,家裏什麽事情都沒幹……


    我坐在草堆上有些垂頭喪氣。


    他似乎察覺出了我的異常,正在削皮的手頓住了。


    他放下小刀和堇瓜,幾步走向我,蹲下身子和我平視:


    “怎麽了?”


    紫色的眼眸注視著我,近距離看還帶著一抹寶石般的藍色。他的眼裏滿是關切,耐心的等待著我開口。


    “對不起……”我垂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明明說過要一起做家務的。”


    我很愧疚,今天的我像個小孩子一樣,沉迷於做手工,忘了家務也忘了陪著他。


    他眼睛微彎,笑意溫和。


    “沒關係的。”


    他又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


    “我比你大些,照顧你是應該的。”


    他讓我繼續坐在草堆上休息,而他則繼續準備著晚飯。


    晚飯是堇瓜粥,稻米是他從村民那裏獲得的報酬。


    為了照顧我、為了解決我的一日三餐。


    不需要進食的人偶開始頻繁往返於村子,做起一些活計。


    沒想到,少年真的會很多東西。


    村民們也驚訝他的能幹和聰慧,平易近人的過分。


    有時候待在他身邊的我,看著他和人交流、再看向其他村民投射而來的視線。


    像我這樣的小孩子,都能感覺到村裏人對他的疏離和微不可察的防備。


    「傾奇者」也好、「浮浪人」也罷,被喊做什麽代稱,少年都無所謂。


    沒有名字的我,同樣也是這種待遇,他們更多時候,都是「喂」、「你」、「過來」。


    一般普通人會因為聽到這些代稱而變得憤怒,


    可我和他,並不會因此而感到什麽不快。


    我是父母離世、無人可依的孩子,我的爸爸還沒來得及給我取名就因病去世了,留下的隻有一直抱著我哭泣的母親。


    隻要給我吃的,隨便怎麽稱呼吧,隻要能讓我不餓肚子。


    他是流離於世、被人拋棄的人偶,他也被人遺棄,讓他自己一個人孤獨的活著。


    少年對我說過,隨便他們怎麽稱呼吧。好的壞的,都會使他短暫地成為人類、成為普通人。


    在我望著人偶發呆思考的同時,晚飯已做好。


    他給我端來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粥,我卻盯著他的手發愣。


    幹淨白皙的手指、修剪得整齊圓潤的指甲邊緣,就連指尖都泛著好看的顏色。


    燭火將人偶白皙的手背照的近乎通透、青色脈絡在薄薄的內裏延伸,提醒著我這並不是一件被精心雕琢過的瓷玉,他不是死物、是會被溫暖而變得有溫度的一隻手。


    也是這隻手,在我看得見或是看不見的時候,因勞作而受傷、又因自身為人偶而傷口愈合。


    我不禁想。


    這隻本該抓著金檜扇的手,為何要經曆這些傷口呢?他到底經曆過什麽呢?


    我的手心再一次貼上他的手背,用溫度讓人偶的手再一次變得溫熱。


    他也任由我握著他的手,空出來的另一隻手將勺子遞給了我。


    我問他:“我能去你曾經住著的房子看看嗎?”


    我好奇他的過去,好奇他曾經經曆過的事情。


    現在的我雖和他相似卻又不同,就像兩片相似又不同的雪花。


    因為,我開始【在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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