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新的飯食送來了,雞鴨魚肉都有,米飯雖不是賀芳亭常用的碧粳米,也有光澤香味,還有一壺玉樓春。


    江止修這才露出笑容,與謝梅影重新入席,喝酒吃菜,說些在淮南時的趣事,甚覺快活。


    而被他視為泥潭的李惜香,此時正在指桑罵槐。


    “小蹄子,小賤人,別以為鑽了爺的被窩,就攀上了高枝兒!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上了染坊!哼,賤人就是賤人,一副窮酸樣,還想過富貴日子?做你娘的美夢!”


    通房錦兒低著頭,恭敬地跪在她麵前聽訓。


    心裏倒沒什麽波動,因為房裏眾人都知道,二夫人罵的不是她,是落梅軒那位嬌客。


    李惜香又罵了一盞茶功夫,方才消了些火氣。


    嫁到江家這麽多年,江止修對她客客氣氣,從來沒像今日這般不給臉麵,都怪謝梅影那裝模作樣的賤人!


    她讚成江止修兼祧兩房,娶謝梅影為妻,一是為了奉承大哥,二是為了看賀芳亭的笑話。


    可如今看來,奉承了大哥他也不領情,賀芳亭也是不哭不鬧,泰然自若,該怎麽過還怎麽過,讓人笑話不著。


    倒是江家,仿佛一夜敗落。


    她辛辛苦苦管著中饋,也撈不著多少好處。


    江止修給的三千兩銀,她原打算落下兩千兩,可她夫君江林修說有事要用,硬是拿走了兩千五。


    隻剩五百兩,她又拿了一百兩去買首飾,眼下隻有四百兩了。


    別說撐到過年,隻怕一個月都撐不到。


    為了不過早露餡,隻好想別的法子。


    叫來幾個心腹嬤嬤商議一番,決定售冰。


    江家有兩個大冰窖,冬天往裏存冰塊,夏天使用。


    今年天氣尤為炎熱,冰的價格一再上漲,冰行都掙了大錢,隻愁無冰可賣。


    而江家卻因存得多,還剩了大半。


    李惜香算著府裏的用冰量,悄悄賣了一窖給京城最大的冰行,得銀一千八,不由大喜,又將剩下的賣了三分之二。


    這樣一來,府裏各處的冰就供得少了。


    為防江止修找茬,一狠心,自家二房也一視同仁,幾個兒女熱得直叫喚。


    江承宗、潘氏老兩口首先受不住,找來李惜香一頓痛罵,李惜香訴了半天苦,哭著說當家難,最後奉上五十兩銀,堵住了老兩口的嘴。


    但天還是熱,少了冰盆降溫,老兩口吃不下、睡不著,眼看著瘦了幾斤。


    直到此時,江止修才真正意識到這兄弟媳婦的憊賴之處。


    不敢明著跟他對抗,卻有無數上不得台麵的小手段。


    他固然可以用分家相威脅,但長久過日子,光靠威脅可不成,說多了也損兄弟情誼。


    何況他是為官做宰的人,哪有空跟她整天糾纏這些?


    最穩妥的辦法,是盡快娶梅影進門,讓她管家。


    可要娶梅影,又要說服賀芳亭,事情就難在這了。


    一時沒有好計策,便撥出銀錢給長隨江福,讓他每日買些冰,送到自己住的內書房、鬆榮堂和落梅軒,先度過這炎炎夏日再說。


    宇兒、瓔兒不用管,賀芳亭不會讓他們熱著。


    安排好這些,江止修便放放心心銷假上朝去了。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今年的冰價,是往年的五倍不止,換言之,同樣的銀錢,僅僅能買到往年的五分之一。


    他給鬆榮堂、落梅軒添加的冰,隻能算杯水車薪。


    賀芳亭倒是挺高興,因為,收購李惜香所賣冰塊的冰行,是她的,轉手賣出去,輕鬆賺了一筆。


    江福買冰的冰行,也是她的,雖暫時賺得沒有李惜香那一項多,也是進賬,而且還能暗暗嘲笑江止修。


    李惜香高價賣出家裏的冰,他用更高的價買了回來。


    “母親!”


    賀芳亭正和侍女們說笑著,兒子江嘉宇忽然來到。


    他繼承了父母的好相貌,長身玉立,眉目清雅,是頗受京城女兒家喜愛的俊秀兒郎。


    “宇兒!大熱的天,有事讓書童侍女傳話即可,怎自己過來了?”


    賀芳亭幾日沒見兒子,心下驚喜,招手讓他坐到自己身旁。


    她這會兒坐的是一張青白底色繡牡丹軟榻,很寬闊,能容納兩三個人,兒女幼時,都喜歡跟她擠在這張榻上乘涼。


    江嘉宇微微皺眉,沒到她身邊,而是坐了她下首的黃花梨靠背椅。


    抬眼一掃,就見屋角擺了隻鑄造精巧的紅木冰鑒,冷凝霧氣從孔洞中緩緩逸出,令人暑氣頓消。


    外麵熱得動一動就全身都是汗,這屋裏卻清涼舒適,極為愜意,與外麵一天一地。


    冰鑒最上一層,還冰鎮著寒瓜、葡萄、香梨、桂花酸梅湯等等,光是看著,就讓人口齒生津。


    他的母親,向來會享受。


    江嘉宇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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