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井,已然成為一座大城。


    圍繞著大湖而建的一座座房屋如同鑲嵌在八卦盤上一樣,以大湖為中心分成八個區塊,街道整齊,栽種的是柿樹,柿子花零零點點,如閃爍黃光的繁星,掛在樹冠上,十分好看。


    栽種柿子樹是小雙的主意,罕井這個地方,雖然已經改天換地,成為中洲西北部的魚米之地,但是,北部時不時襲來的狂風還會多少夾帶一些灰塵,而柿子樹不但適合這個地方的氣候,而且由於其冠蓋龐大,耐寒而且耐旱,可做防護風沙的樹種,滿城栽種,抗風抗沙,而且秋天的時候碩果累累,可吃可入藥。


    小雙的房子臨湖而居位於正北乾位,前後七進院,朱陶陽及四護衛,上官沉香,李樂天,李樂童,劉戈再加上一些洗衣做飯打掃庭院的人都住在這個區域。


    現在,無雙商行已經開遍中洲北部,最遠到雲州,西至邕城東到燕海之地,向南則到禹河北岸,商路已經打通,以罕井為中心樞紐,水路陸路皆暢通無阻,產業涉及礦產食鹽煉器布匹等等,一向相對貧瘠的中洲北部,因為無雙商行而變得富庶,而且,也正因為有無雙商行,中洲北部變得百姓安居樂業。


    小雙一直在找一種規則,並非王侯將相一類的統治規則,而是一種民管規則,在並州所轄地界,李東陽名義上是朝廷的刺史,實際上是百姓的父母官,所轄各地衙門,最小的村鎮都由民選自治,州府備案考核,能上庸下,而無雙商行也要受到官府節製,以防出現類似趙氏商行那樣遊離於朝政管轄之外,形成尾大不掉的巨大勢力。無雙商行的利潤,由官府再分配,最終再用之於民。


    這一套規則不可謂不先進,除了並州,其他北部州郡紛紛效仿,以至於成為一股風氣,百姓稱讚,官員們也幹勁十足。


    小雙從罕井到雍州到並州再北上雲州,帶領上官沉香等人各處忙碌建設無雙商行據點,可謂一刻不得閑。楊玄豐來到之後,也被小雙安排在罕井,其帶來的兵士也分散在北部無雙各商行據點,其實楊玄豐最大的喜好恰好也是做生意,在紅廟村時,楊玄豐十四歲開始奔波,嶺上嶺下的推手推車倒賣番薯和紅高粱,其實紅廟村的第一個酒坊就是楊玄豐一手操辦的,為了養活那一大家子人,他是最出力的的老大。


    現在楊玄豐覺得日子過得很充實,比在朝中擔驚受怕好得多,在罕井,老司徒楊玄豐可謂大爺,經常背著手,身後跟這幾個拍馬屁的跟屁蟲,南山北山的轉,下礦井勘察水文,各商鋪視察一番,指出點毛病,看著那些點頭哈腰的各個負責人,心中有無限滿足。有時候也後悔,後悔小雙小的時候還揍過他,一腳踢出,那鼻涕孩便如二踢腳,“騰”的一家夥上天,“啪”的一聲掉在地上,小屁孩往往是咧咧嘴,不敢哭,瘸腿回家。兄弟媳婦不是個省油燈,找到大伯哥一頓吵吵,然後也就沒下文了。現在再看到小雙,看著那小子長得人模狗樣的,還挺孝順的,自己有時候過意不去,提一嘴“我還揍過你呢?”,小雙就笑嗬嗬開玩笑,“讓我記仇?”,楊玄豐瞪眼睛,“你敢?”,然後小雙就拿出兩壇酒,爺倆就蹲在門口,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起紅廟村,聊起去世的爺爺奶奶,聊起紅廟村的老老少少。有時候小雙就說,“要不去孔雀國那邊,去紅廟村,老少爺們兒都在呢。”,楊玄豐就搖頭,說是等過一陣子,再說在這還沒待夠,讓我先威風一陣子過過癮,然後再去看看,老親少友再親,也不是家人,父母一去,家鄉變故鄉,三兩天客氣,過了三天就討嫌了,有你大娘在我身邊,我們兩口在哪兒哪兒就是家了,你要是不嫌棄,你身邊就是我們老兩口的家。


    在紅廟村的小雙是個誰也不太當回事的鼻涕孩,再說,那個時候,紅廟村的人都是普通百姓,想不起太多的事情,肉眼凡胎的也看不出這個小子有啥特殊,長不開,一臉褶皺,跟個小老頭似的,到處瘋跑,掛著鼻涕,衣襟和袖子被鼻涕蹭的鋥亮,見人打招呼,頭一個字說完,第二個字就已經跑出去好幾丈了,遠遠不如那九個孩子,雖然都是麵黃肌瘦的鼻涕孩,但是怎麽看也比那孩子順眼所以,村裏人斷定,小雙那孩子要不長不大就得夭折,要不,沒出息,一輩子窩在紅廟村,媳婦能不能娶得上都難說。


    現在,楊玄豐不勝唏唏,沒想到,自己的晚年恰恰還指望著這小子。


    楊玄豐是個閑不住的人,除了各處視察,還有就是北邊瑤山上有一座道觀,道觀的觀主姓於,楊玄豐就想起紅廟村後邊的那個村叫於道溝,來曆就是想當初最早在紅廟村後溝那邊來了一個老道在一處山坡接著坡勢結廬修行,也就是一磚一瓦的建了三間小房,開了小院子,種點蔬菜什麽的自給自足。山上野果繁多,也沒有特意去采摘,老道就摘下來,肩上披著褡褳,一邊半兜,走街串巷賣點小錢。後來,那條溝來了第二家,開辟荒地開墾荒山,又來了第三家,隨後多了起來。等楊玄豐記事,於道溝已經是不差於紅廟村的上百戶人家。楊玄豐與白發於老道有過交集,因為楊玄豐的老婆是白廟村人,於老道各處背褡褳賣東西,走到白廟村,憑借三寸不爛之舌和一手簽術,把一家人虎的一愣一愣的,心甘情願把自家姑娘的生辰八字交給老道,說是讓老道給找找合適的人家。其實,那時候那姑娘才十四歲,長的也就一般人,但是,有一種雍容之相,且顯得溫婉賢淑。然後,於老道就把姑娘撮合給已經二十五歲且死了老婆的楊玄豐,當然是八字命和大富大貴的理由,以極低的價格談好了禮錢,不過兩個月就過門了。後來,楊玄豐才知道,原來是老爹楊萬廣早就看中了人家姑娘,連唬帶嚇的讓於老道給當媒人,於老道拗不過楊萬廣,就充分發揮神棍的才能,連唬帶蒙,把那家人忽悠瘸了,促成了這門婚事。


    楊玄豐在老家,瞅誰都不順眼,瞅誰都像欠他二百吊錢似的,就是他爹楊萬廣他也瞧著生氣,一個遊手好閑的混子,不幹正事的騙子,但唯獨這間婚事令他滿意,可能,在他心中,他爹唯一的好就是給他騙來了一個好媳婦。


    後來知道了,原來,這都是前世的緣,那本應該就是他媳婦,不過自己不記得,可是楊萬廣記得,這才出現了神棍於老道保媒拉纖的事。不管怎麽說,老爺子這一點幹得好,地道,讓人心服。


    瑤山的於老道可能不是那個於老道,但是,好在都姓於,而且都有神棍本質,楊玄豐是修行中人,怎麽說前世也是仙人,即使到了這一世,哪怕是受到這個世界天地規則的限製,那也是渡劫境等待飛升機緣的大修士。但是,世上修道,法門萬千,正如凡人五行八作各有所長,修行人也一樣,練氣鍛體,錘煉神識,開辟丹海,浩然正氣,抱元守一,禪定入淵,甚至山醫命相卜,山精鬼修,妖魔誌怪,都可以以一門入萬門開,走到巔峰都可以得道飛升。老家的於老道善於卜算,瑤山這個於老道擅長演算,理近而道迥,最後殊途同歸,很有意思。楊玄豐願意和於老道一起研究這些東西,除了這老道姓於,讓他想起那個於老道,還有就是他真的迷上了這種神乎其神的演算,批八字,擺陣,聚靈,召魂,甚至扶砧之術,都令他癡迷。


    二人有時候喝茶聊天,楊玄豐拿著古書向於老道討教,有時候也頑皮,說道:“你空守瑤山百年,罕井在我侄兒沒來時乃是連一滴雨水都不稀罕來的黃土沙丘之地,你可曾算到我侄兒回來,而且把這裏變成如此仙地?”


    於老道抹了抹粘在胡子上的酒,鄭重說道:“我就是蹲在這裏守著的,等著小雙公子前來的!”


    “瞎說,誰信呐,我侄兒今年才二十來歲,你等了一百年,他還沒出生你就知道他必有一天會來到這裏?”,楊玄豐敲敲擺在桌子上的粗瓷大碗,“一百年前,你能算出來這隻碗會出現在你的桌子上?”


    “你這是抬杠!”,於老道氣呼呼的啁了一口酒;“事不可算盡,凡事留有餘地,天機難測,而且,天機不可測,我等窺測天機之人不過是順著天道自然的脈絡去尋找一些看似變幻莫測其實已經有了定數的一些事情。比如,前人有神算號稱前算五百年後算五百年,那是吹牛,我們占卜一脈,從來不吹那個牛逼。道祖都說,道可道非常道,尋道於莫測,在莫測中找到一點規律,那才是測算、預測。我之所以在瑤山結廬修行,我從來沒有說等著公子前來改天換地,而是,我知道,罕井不是神棄之地,而是連接並州雍城兩大地的樞紐地帶,這地方不會就這麽荒涼下去,早晚會有人慧眼識珠,讓這個地方成為它該成為的地方,不是小雙,也會是別人。至於占卜之術,我還算到了小雙公子會來,而且就在他到達大涼開始名震天下的時候,我就算到他會來。咋的?不服?”


    “服也行,把酒喝了!”,楊玄豐一瞪眼,於老道也一瞪眼,隨即端起酒碗,一口幹掉。


    然後右手手指職業病一樣掐來掐去,笑道:“楊玄豐,打個賭,不超過一個時辰,小雙必來!”


    楊玄豐“喔?”了一聲,站起身來回看,卻不見人,“神棍!胡曰九道!打賭,一壇白水釀!”


    於老道拿出一個羅盤,放在桌上,前後左右的看,又把擋在身前的楊玄豐扒拉到一邊,像是嫌棄礙眼,調了調方向,懸空畫符,一方金色符咒憑空懸浮,於老道口中念念有詞:“敕命風伯雨師,指麾雷公電母,普注膏雨,蘇解焦枯,疾!”。


    突然天空雷聲大作,烏雲翻滾,瞬間暴雨傾盆,坐在院中的二人瞬間成了落湯雞,於老道哈哈大笑:“瞧你那熊樣?”,全然不顧自己如同落在河裏剛被打撈出來,楊玄豐咒罵一聲,想跑回道觀,隻是剛到門口便如同觸電一般,門口不知何時被布置了結界,楊玄豐雙手捂住腦袋,氣得一腳踢在幸災樂禍的於老道的屁股上,於老道也不躲閃,指了指山腳那邊,“看看,來也得來不來也得來!”


    小雙是真的想來瑤山,其實從到達罕井地界開始,小雙就已經注意到那唯一有形勝之勢的綠樹蔥蘢的瑤山,自己改天換地,其實有人推波助瀾,不然也沒有那麽容易敕令和自己不對付的天上神仙。再加上罕井成為仙地之後,太過於風調雨順,好像把虧欠罕井幾百年的歉疚都給補上一般。瑤山上,那或隱或現的霞光,像是招貓逗狗的零食,偶爾露出誘人的香氣就令被勾引對象心頭癢癢。小雙前一陣子忙,忍住好奇和嘴饞,現在不同了,小雙決心走一走瑤山,看看那裏究竟藏著什麽。


    大雨一來,小雙並未施展神通隔絕雨滴,他發現,落在自己身上的雨點閃著金色光暈,如同天上掉下餡餅,然後,在鋪天蓋地的大雨中,有那麽一條金色雨線組成的通道截然不同於其他雨滴,這條由大雨組成的通道自山腳開始蜿蜒上山,直到山頂。


    小雙放開所有防禦,打開所有毛孔竅穴,甚至張大嘴巴吞咽雨水,一邊走一邊饕餮一樣的吞噬,那金色雨道便虹吸一樣,化作金色龍形,被吸入小雙口中。一直走上山,見平台上落湯雞一樣的楊玄豐跟看貪吃的小狗一樣看著小雙,又看了一眼摸著胡子眯眼笑嘻嘻的於老道:“我突然想起一個畫麵,毛驢拉車,趕車人在毛驢眼前懸掛大餅,毛驢為了吃到餅就拚命追趕大餅,隻是大餅一直在眼前,好像馬上吃到又偏偏吃不到,老道,你是不是為了打賭贏,想了個損招騙這小子來的?”


    於老道揮了揮袖子,即刻雨過天晴,大太陽偏西,一道彩虹跨越瑤山橫亙東西。平台小院子馬上如沐浴在霞光中,儼然有仙霞之氣。小雙吞下最後一絲雨水,馬上向老道躬身行禮:“孫兒小雙拜見茅爺爺!”


    “沒勁!這都讓你認出來了!”,茅老道甩了甩袖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剛剛受了點風寒,怎麽辦?”


    小雙趕緊拿出三壇天蜀國的天蜀釀,三人一人一壇,楊玄豐還在懵懂中,不知道怎麽就成了爺爺了,還姓茅,小雙笑道:“大伯,茅爺爺,於道溝的於老道,瑤山的於老道,都是茅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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