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玄覺得自己做了一個非常荒誕的夢。


    還是在穹窿山,傾天觀還在,但他一走進自己從前的房間便知是夢。


    床榻被褥之上積累多年的斑痕不見了。


    若非是夢,自己豈能如此純潔?


    何況廚房隔壁那間餐廳裏有人聲傳來。


    陸玄推門進去,發現餐廳還是自己改造的那樣,一張碩大的桌子橫在中間,既是餐桌,也當棋牌桌。


    桌邊坐著一個混不吝模樣的道士,一個大頭兒子,一個缺了門牙的老道士。


    陸玄一進門,大頭兒子趕忙指了指自己對家的座位:“快,大師兄,鬥地主,三缺一啦!”


    他望著阿桃,又望向另外兩人,輕微的晃了晃神,繼而又像是釋然一樣笑了笑,便連一絲遲疑都沒有流露地上前坐下。


    陸玄的對家是大頭兒子阿桃,上家的缺牙老道士是傾天觀的老觀主,下家坐著的混不吝道士是杜逢春。


    這就是真正的師徒局了。


    一桌四人,都是傾天觀一脈的香火,其中三人本已經埋在這座山裏,還都是陸玄親手埋的,但凡換個心理素質差一點的人,這場牌局是無論如何打不了的。


    但陸玄神色不顯,洗牌邀牌,行雲流水。


    牌洗好,杜逢春想率先摸牌,被陸玄一把將手按在桌上。


    “師父在,師父先,師父不在,我這個師兄先,我與師父都不在,阿桃年幼,阿桃先,哪裏輪得到你?”


    杜逢春氣得吹胡子:“合著我這個二師兄夾在中間就活該受罪?”


    陸玄看了眼不講話的老觀主,點點頭:“做老二,就要有做老二的覺悟。”


    老觀主先摸了牌,然後依著座次,杜逢春、阿桃,最後是陸玄。


    分出老觀主是地主,三個弟子做了農民。


    老觀主出了張紅桃4。


    陸玄丟下牌,神情平靜地看著杜逢春:“王炸。”


    杜逢春呆呆地看了看桌上的大小王,又看了看道士,眨巴眨巴眼:“你是不是有病?”


    陸玄擼起袖子:“你給我治治?”


    杜逢春縮了縮脖子,沒敢接話。


    二十四把牌打下來,跟劇本一樣,老觀主贏二十四把,陸玄捆著杜逢春,帶著阿桃連輸。


    杜逢春一臉吃了屎的表情,忿忿道:“好歹咱們同門一場,你在夢裏也要惡心老子一把。”


    陸玄笑笑:“總不至於讓你個髒東西在我的夢裏惡心到我。”


    缺了顆門牙的老觀主忽然高興得拍拍手,又揮了揮手,杜逢春臉上表情一苦,然後變無聲地出了門去。


    老觀主滿臉笑意地看向陸玄:“妙哉,妙哉,好徒兒,不怪乎老道死後,你小子真能憑一己之力把天門幹趴下。”


    陸玄望著老道士的讚賞的神情,若有所思,忽然搖了搖頭,說了句傷感情的話。


    “我不是你徒弟,你也不是我師父。”


    從他穿越過來的那一天,老觀主就已經是一個坐化了的形象,他其實從來沒有真的和老觀主打過交道,但他並非不了解老觀主這個人。


    在原身的記憶之中,老觀主是比阿桃比重更大的存在。


    畢竟阿桃是在原身長大後才出現的師弟,而原身是老觀主一手養大的孩子。


    最初的記憶是幼年的他在無邊的荒漠中遊蕩,一個佝僂咳嗽的老道士背著一座漆黑的神像從遠處走來,又牽著他的手走向遠處。


    然後是老道士帶他跋涉過了千山萬水,直從最江南勝境的水鄉走到大山大嶺中,走上這座穹窿山,走進那座天門又走出,然後建造起了這座小小的道觀。


    再然後便是老道士給他取了個叫陸玄的名字,從此每日誦道經、修苦行,老道士一點點教他如何溫養經絡,如何開辟氣海。


    隔年的春天裏山上流浪來了個野小子,衣不蔽體,哭著臉來討飯,說自己無父無母,走到哪就討飯到哪。


    老道士收下下他做徒弟的時候,野小子朝陸玄露出一抹狡猾的笑容。


    於是老道士有了第二個徒弟,陸玄有了個叫杜逢春的師弟。


    老道士帶著兩個弟子如是修行十年,又在一次下山後帶回一個腦袋特別大的嬰兒。


    給這個腦袋特別大的嬰兒喂米漿羊奶是陸玄和老道士共同的記憶,而給這孩子換尿布擦屎,是陸玄獨有的回憶。


    再之後的記憶,就是自己與杜逢春的修行進境越來越慢,老道士起先還表現得像是有些難受,但很快也看了個開,依舊每日笑嗬嗬的。


    在這種笑嗬嗬的氛圍裏,陸玄和杜逢春變得越來越成熟,叫阿桃的孩子,腦袋也越來越大。


    直到那一年的冬天剛過,初春乍暖還寒,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的老道士壽元終於到了盡頭,他隻是把陸玄叫到屋裏簡單地交代了幾句,便溘然長逝。


    無論是原身,還是完整繼承了原身記憶的陸玄,其實當然都把老觀主當做師父,但可惜夢裏這位並不是。


    這夢太古怪。


    人在夢裏的時候其實總是難以清醒的思考,會常常忘記自己在現實中的處境,所以才會被夢境欺騙,將夢境與現實混淆。


    但陸玄並不會。


    比起任何同齡的修士,他的睡眠經驗都更為豐富,這不算漫長的一生中,他早已經學會了如何駕馭操縱自己的夢境。


    為所欲為,猥瑣欲為。


    而這就是這個夢的古怪之處。


    當他意識到這是一座夢境的時候,他其實第一時間是想屏退整座傾天觀,就算不能換成洛天依演唱會現場,那也至少夢個杭州in11曼哈頓什麽的來歡樂一下。


    可惜沒歡樂起來。


    甚至打牌的時候連變個牌都夠嗆,所變的牌隻夠將將拖死杜逢春。


    老道士如何贏二十四把,陸玄不知道,反正不是他讓的。


    牌局是牌局,師徒是師徒


    以他的為人,還拿不出這份孝心。


    何況眼前的還不是真的傾天觀老觀主。


    “哦?”


    老觀主聽到陸玄的話,並沒有流露出絲毫的傷感,反而是饒有興致的看著陸玄。


    “你倒是說說,是如何看出我不是你師父的?”


    陸玄平靜的看著眼前這個豁牙老道士的形象,與那份遙遠記憶中的師父相對比,淡淡的回答道。


    “第一,老觀主從來不會喊弟子們徒兒。”


    豁牙老道士揚起眉頭,露出額頭上深重的褶子: “那喊你們什麽?”


    “阿桃。”


    陸玄隻說了兩個字便讓眼前的豁牙老道士反應過來:“嗨呀,這家夥.......原來是喊你們阿玄,阿春和阿桃啊.......”


    他像是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麽,又很快停住,繼續問道:“還有第二點呢......”


    陸玄輕輕眯起了眼睛:“第二麽.......”


    “老觀主,生前沒玩過鬥地主。”


    豁牙老道士神情一僵,卻見眼前年前的道士看了一眼身旁的大頭兒子,直直盯著自己,一字一句發問。


    “師父大概就是在阿桃如今這個年紀死掉的,那麽你呢?你又是在哪一年蘇醒過來的呢?”


    “神像大人?或者說......”


    “蕭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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