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赤貧間”,是這座帝京大酒樓的最下等單間,但畢竟也要十五兩銀子一晚,趕得上偏遠山區家庭一年的生活開銷了。


    五十平米,浴桶,屏風,香薰蠟燭,超厚床墊,應有盡有。


    所以對於陸玄這個山裏人來說,設施堪稱豪華。


    陸玄跳到床上,用力蹦躂了兩下,彈性堪比前世席夢思,不禁讓他泛起了一陣鄉愁。


    想念火鍋串串和炸雞,桃乃木香奈和新垣結衣啊......


    屋裏開了扇西窗,正對寬闊的護城河,不時有水波聲濺起。


    這也算是河景房了。


    陸玄和衣躺在床上,忽然想起來前世的少年時代,有一次和老爸去海邊旅遊。


    老爸貪便宜,要了個背對著海的海景房。


    拉開窗簾,貼著張波濤洶湧的大壁紙,壁紙上還貼了張鄭智化單手舉起的大頭貼。


    老爸用房間裏的馬克筆給鄭智化畫了個水手帽,安慰自己:“沒事,至少細節到位。”


    後來自己寫小說賺了點小錢,想著能帶他去住一住正經的海景房,但人已經不在了。


    真可惜啊。


    那天晚上的海浪聲,也是像今夜一樣傳入腦海。


    情緒一旦被淤堵住,消化不了就睡不著,這是晉升塵絕境界以來,在陸玄身上體現出的最明顯副作用。


    他歎了口氣,睜開眼睛,下一瞬間,從床上消失。


    一分鍾後,他躺了回來,眼睛睜著,像是在等待什麽。


    樓下傳來一聲巨大的嚎叫,是那個沒禮貌的掌櫃在嘶吼。


    “誰!誰tm踢我襠!”


    陸玄閉上了眼睛,輕輕呼了口氣。


    通達了。


    ......


    深宮之中,邾長貴像個小媳婦一樣,委屈巴巴地坐在床上,看著突然闖進的父皇,背手站在桌邊。


    這是被軟禁了半年多來,邾長貴第一次見到父皇。


    從前他雖然常住夜王府,但每每回家,與父皇相處,總能感到父子間的溫情。


    可如今卻不知為何,從父皇眼裏,他隻能望見無盡的淡漠,這讓邾長貴的心裏感到既痛且慌!


    邾明帝望著慌亂中坐起的邾長貴,神情平靜,而眼眸深處,閃過一縷不易察覺的掙紮。


    “陸玄果然被太子請來了,但他為何會夜闖深宮來見你?”


    邾長貴寄出去的那封信,是被邾明帝檢閱過才寄出的。


    那的確是邀請陸玄前來參加婚禮的信,措辭得體。


    但陸玄在婚禮之前就來見邾長貴這件事,出乎邾明帝的預料。


    邾長貴迅速壓抑住情緒,一副憨厚的神態,摸著後腦勺笑道:“陸觀主是方外之人,無拘無束慣了,興之所至,便來找兒臣敘敘舊,驚擾了父皇,還請父皇寬恕!”


    邾明帝似笑非笑地望著邾長貴,直把他望得心底發虛,才緩緩開口。


    “大婚在即,你近來還是先好好休息。”


    說完,便轉身離開。


    “父皇!”


    眼看父皇又要離開,邾長貴忽然壓抑不住情緒,大聲喊了一嗓子,使邾明帝的背影頓住。


    “還有,什麽事?”


    邾長貴聽見明帝的聲音低沉,一字一頓,緩緩轉過身時,那冰冷的神色嚇得他渾身一緊!


    “沒....沒事了,父皇.......保重!”


    邾長貴咽了口唾沫,連說話聲音都隱隱發抖。


    一直到邾明帝走了許久,邾長貴才回過神來,感到後背已經濕透。


    而他的眼裏,充滿了驚懼。


    他剛才在明帝的眼中,看到了濃重的殺氣!


    ......


    陸玄一大早就起床做操。


    隨著修為越發精進,他的覺越來越少。


    克服了欲望的澎湃,降低了飲食的需求,如今連睡覺都逐漸減少。


    塵絕境界,隔絕紅塵的境界,果然有點不做人的意思了啊。


    下樓吃早飯時,陸玄看見掌櫃一臉蛋疼的坐在櫃台後麵,投去了理解的目光。


    按照力度來看,是在就醫邊緣左右橫跳的傷勢程度。


    應該真的很痛,但是不值得同情。


    因為子曾經曰過,君子不重不威。


    就是說,君子打人就得下重手,不然就沒法樹立威信。


    陸玄屬於不慕虛名的君子,下重手、不留名。


    酒樓提供的早飯還不錯,頗有些前世的星級酒店自助早餐的感覺。


    數個種類的麵點主食、粥水、小菜鋪在一樓一個區域裏,自由取用。


    此時隻有些外地的富賈和江湖散客住在酒樓之中,陸玄環視一圈,看見個少年坐在角落裏,麵相清秀,衣著華麗。


    麵前盛了三大碗稀飯,三大屜包子摞在一起,更顯得氣質不凡。


    他端了碗豆漿坐了過去。


    “小兄弟是外地人?”


    其實陸玄也知道,這隻是一句廢話,本地人誰會閑著沒事住客棧。


    通過一句廢話,來使話題的展開顯得不那麽突兀,這是陸玄死宅多年總結出的社交小技巧。


    誰想少年唏哩呼嚕一大碗稀飯下肚後,抬起頭,眉頭微皺:“本地人。”


    陸玄一滯:“本地人......住客棧幹嘛?”


    少年歎了口氣:“逛青樓,遇見自家老子,晚上不敢回家了。”


    陸玄愣了愣,問道:“反正不敢回家了,為什麽不直接住青樓裏......”


    少年也愣了,半晌,忽然眼睛一亮:“焯,我怎麽沒想到!”


    陸玄趁著機會,跟這少年閑扯了半天,目送著他興高采烈地奔向開在兩條街外的另一家妓館,然後施施然地獨自上樓,躺回床上。


    本來還有些猶豫要不要出門打聽打聽,但吃個早餐就能遇到禦林軍總統令的兒子,這算什麽運氣?


    腦海裏回憶起少年的抱怨。


    “我爹本來負責整個皇宮的護衛,每月隻有逢八才休沐。”


    “誰知道這幾天宮裏忽然抽調了禁軍入宮布防,禦林軍突然放了個大假!”


    “跟撞了邪一樣!我爹帶著一票小弟,我帶著一票小弟,進了同一個花魁的小院裏打起了茶圍!”


    “要不是我跑得快,當時就要被打死在院子裏!”


    禦林軍向來是皇宮的守衛力量,而禁軍是京城的守衛力量。


    少年天真,不明白禁軍入宮取代禦林軍意味著什麽。


    本來陸玄也不明白,但他恰好知道一個名號。


    夜王邾長夜,除了宗師之下第一人這個名頭外,還有另一個很有分量的名號——八十萬禁軍總教頭。


    邾長貴的描述裏,有一個很細節的地方。


    他是在京城外就被控製住,沒有任何時間回到夜王府。


    所以矛盾,是不是出在夜王和皇帝之間呢......


    陸玄想了想,覺得時間還有很多,慢悠悠從枕頭底下掏出一本書。


    這是奔襲三千九百裏路,都隨身攜帶著的經典。


    人世太過無聊,全靠這點精神食糧了。


    京城的風比極西之地的穹窿山要溫和許多,從西窗吹到床上,吹亂道髻之下的發絲,也吹得被單手握持的書卷獵獵作響。


    書頁翻動,依稀可見扉頁之上的插畫,一隻巨大的神龜,九條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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