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靜謐的空間之內,這樣的聲音會被無限放大。


    那片池塘不小,足有兩個室內遊泳館合起來一樣大,積水腥臭渾濁,不知道有多深。


    阿鬆是個暴脾氣,當即掏出手雷,就要丟進去。


    我一把按住了他,“先別,別觸動了陣法。”


    武侯八陣精妙無窮,縱然如今沒有了千軍萬馬,但若陣眼裏藏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免得打草驚蛇。


    此時,秦子嬰把羅盤拿到我跟前,臉色凝重。


    我低頭看去,隻見羅盤的指針顫抖個不停,而且時而左轉,時而右轉,顯然是失靈了。


    我心裏咯噔一聲,這天覆陣已經被啟動了。


    我們站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時至今日,武侯八陣早已失傳。


    誰也不知道當年諸葛丞相到底是如何布陣,竟能擋住千軍萬馬,就算後世之人不及丞相千分之一,收拾不了千軍萬馬,收拾我們幾個怕也是易如反掌。


    但我們在原地等了半晌,也不見有什麽異動,我盯著羅盤看了又看:“老秦,你丫這是處理品吧,這也沒事兒啊。”


    秦子嬰被我這麽一說,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自己了,甚至還把羅盤翻過來拍了拍背麵。


    但結果依舊是指針胡亂轉著。


    “不可能啊·· · 早知道不買劉瘸子的貨了,千刀萬剮的跛子,回去再和他算賬。”


    秦子嬰嘟囔了一句,把羅盤收回隨身背包。


    我們也不想在院子裏待得太久,準備沿著大殿搜索一番,看看有沒有什麽出路。


    正當我們準備進入前蜀大殿的時候,阿蘭忽然向上攥緊了拳頭,低聲喝道:“停!”


    我們止住了腳步,並立即左右警戒。


    “咋了?”


    我問道。


    “噓,你們聽!”


    阿蘭表情嚴肅而且有些震驚。


    我連忙豎起耳朵一聽,在我們身處的山澗之中,居然傳出來嬰兒幽咽哭泣之聲。


    嬰兒啼哭最是讓人心力交瘁,蓋因孩童之時,一切行動都是來源於內心的驅動,哭便哭,笑便笑,哭時必要聲嘶力竭,不耗光全部力氣或者達到目的誓不罷休。


    山澗攏音,一時之間,嬰兒抽泣啼哭的聲音遍布穀中,使人氣血翻湧,頭昏腦漲。


    我低頭默念太上靜心咒,結果一低頭便瞅見地下石鏡裏,我的模樣變了。


    如果說先前還隻是驚奇於石鏡的x光功能,那麽現在,我不得不懷疑這東西根本就是個魔鏡。


    鏡子中出現了七個怪物。


    或白骨,或怪狗,或無足之鹿,或人麵蛇身之黑影,人首鹿角之怪魚和巨頭怪嬰,還有手足長於頭頂的畸形人。


    它們臉上情緒各異,喜、怒、憂、思、悲、恐、驚。


    這七個怪物縈繞在我身體內外,七種不同的情緒幾乎要將我的身體漲破。


    我轉頭看向其他幾人,和我的情況都大致相似。


    “老江· · 是· · 七魄!《清靜經》!”


    秦子嬰表情痛苦萬分,聲嘶力竭地吼了一句之後,便一下撲在了地上。


    “大道無名,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 · 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吾不知· ·不知其名· · 強名曰道· · ”


    我盤腿而坐,默誦《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


    這時,有數道聲音在我耳畔響起。


    “強撐什麽呢,你難道不討厭現在的生活嗎?”


    “是呀是呀,天天背那些長篇大論,老奶奶的裹腳布,又臭又長,掙的那點賣命錢還要捐出去那麽多,什麽時候能賺夠錢?”


    “畫符練炁,打坐內觀,活得束手束腳,還要克製自己的欲望,不覺得憋屈嗎?”


    “哼!修道修的不就是個隨心所欲嗎,你不想要女人嗎,不想要錢嗎?那個沐風不是什麽好東西,堂堂神霄單傳,居然還讓一群野夷追的抱頭鼠竄,丟人!去殺了他們!殺了所有礙眼的人!”


    “每天活得心驚膽戰,那個張芊芊又隻會拖你後腿,這樣的生活就是你想要的嗎?你一身本事,想要多少錢,那些大老板都出得起,幹嘛非要委屈自己?”


    七個怪物的聲音響起,每個人都說出了我內心最陰暗的角落中,我最想說的話。


    “閉嘴!”


    我心煩意亂之際,大吼了一聲,但也瞬間被七種情緒趁虛而入,險些靈台失守。


    “夫道者,有清有濁· · 有動有靜· · 天清地濁· · 天動 · ·地靜· · ”


    我連忙繼續背誦,那股衝動才逐漸被壓製下去。


    “快省省吧,你就是念上千遍萬遍,難不成就能成仙做祖了?”


    “苦哈哈的修道有什麽好的,你有了錢,想找什麽女人就找什麽女人,不強過做神仙百倍?”


    在七種怪物麵前,我顯得尤為無力,因為它們就是我,是我的心,是我的情。


    它們洞悉我的一切想法,它們說的,也是我曾想要的。


    “胡攪蠻纏,修道就是要在最艱難的,最痛苦的,最重要的時刻,認清自己· · 你們說的,不是隨心所欲,是縱欲!”


    我的思緒回到了五年前。


    一日仲夏子時,我正在練習靜功。


    “師父,我聽說當道士能賺很多錢,還能開豪車,還能找好幾個媳婦呢,那我啥時候能· · · ”


    我話沒說完,“啪”的一聲脆響。


    師父的戒尺就抽在了我的後背上。


    我一睜眼,後背上又癢又疼,搞得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師父卻黑著臉盯著我:“別人我管不了,但你小子給我記住了,你和師父一樣,是個求道之人,錢固然重要,但不是我們的目的,道規允許娶妻生子,但沒有允許你縱欲濫情,什麽是修道,不是為了做神仙呼風喚雨,不是為了想幹什麽就幹什麽,當你有了這樣的心思的時候,就已經近邪魔而遠大道,你給我記住,修道的本質,不是為了做神仙,是要真正看清自己的路,不管來時路,還是去處路,抑或腳下之路,能做到這一點,就已經是得道了!”


    當晚,我在蚊蟲亂飛的水缸上蹲了半宿馬步,腦中一直在思考師父的話,實在紮不住了,就摔進水缸,爬出來再繼續紮。


    隨著心髒一陣收縮,我的思緒也被拉回現在。


    我不再背誦《清靜經》,因為先賢的文字並不是能讓人達到這種清靜狀態的本因。


    哪怕你能把《道藏》倒背如流,也隻能說明你記憶力比較好。


    真正的清靜,來源於心。


    守住內心的一片清明,不用刻意壓製那些念頭,因為念頭和欲望就像洪水一樣,無論你的堤壩修建的有多高,它們也能漫過去。


    清靜需要足夠的修為,什麽是足夠的修為?


    就是有一顆足夠強大的心,當你的閱曆和涵養足夠,當你熬過那些苦難,並從中蛻變出來,那時的你,就可以得到清靜。


    而修心的最高境界,是一個空字。


    空,不代表什麽都沒有,相反,是因為什麽都經曆過了,什麽都得到過,什麽都失去過,而突破了“空”和“足”的概念。


    又因為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狀態,隻能暫且叫它為“空”。


    如老君爺所講的:“既入真道,名為得道;雖名得道,實無所得。”


    我正思索至此,頓覺心中為之一清,有那麽一瞬間,無數嘈雜汙濁的念頭從我的心中紛紛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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