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幾年裏我不但啥事兒沒有,而且長得比一般孩子都要壯實不少。


    家裏人也就更不把老道士的話放在心上了。


    不過這期間發生了兩件事,倒是讓我們家對老道士的話產生了一些動搖。


    我四歲那年,我爸那天帶著我去鄰村串親戚,等到晚上回家的時候天色已晚。


    老爹那天又吃醉了酒,走起路來左搖右晃。


    “兒子,你在這兒等著,爹去尿個尿,嗝!”


    我爸打了個酒嗝,自顧自撥開草叢走了進去。


    我在路邊待著,就聽見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爸!”


    我以為我爸喝醉了酒,摔倒了,於是連忙鑽進草叢。


    進了草叢之後,裏麵是一片墳地。


    在農村墳地不新鮮,有些是村民的祖墳,就和耕地挨著。


    還有些是亂葬崗,早年間兵荒馬亂,不少人死了便就地掩埋,也沒什麽講究。


    我走進去就發現我爸癱坐在地上,身子不斷往後蹭著。


    “別過來!別過來!”


    我爸對著空氣嘶吼著,仿佛看見了什麽可怕的東西在朝他靠近。


    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我從小在夜間的視力就很好,老人說這叫夜貓子眼。


    這天晚上就是,我看見一團白花花的,半透明的,像是塑料袋子一樣的東西在朝我爸飄過去。


    “別碰我爸!快滾開!”


    我那會兒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膽子,張嘴就大吼了一聲。


    說來也奇怪,我吼了一嗓子之後,那團東西就唰的一下沒了。


    我爸也愣在了原地,怔了半天才一骨碌爬起來,剛剛的八分醉意也化成了一身冷汗盡數排出,拉著我往家裏跑去。


    到家之後,我爸把事情給我太爺和我爺爺一說。


    我太爺問道:“你小子是不是多喝了兩杯貓尿,呲人家墳頭上了?”


    “那亂葬崗子都是啥時候的東西了,誰知道能出這事兒。”


    我爸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我拉著太爺的衣角說道:“那東西又沒什麽的,我喊了一聲就跑了。”


    “哦?年年,來給太爺爺講講。”


    我應了一聲,把自己喊了一嗓子就把那東西喊跑的事情說了一遍。


    我太爺聽後眼光閃爍,囑咐我爺爺明天帶著我和我爸去那個墳頭上燒點紙。


    “都是苦命人,咱們理虧,得去賠禮。”


    我爸聽後連連點頭稱是,當晚全家各自睡下。


    誰也沒想到,半夜裏我爸發起了高燒。


    這就有些奇怪了,我爸是莊稼人,近兩年又在工廠裏幹活,身體壯的像頭牛,從來不害病,怎麽一夜之間就發起了高燒。


    而且家裏又是打針又是吃藥的弄了兩天都沒見好。


    我爺爺就和我太爺說,是不是那晚衝撞了那個墳頭的正主,這是纏上我爸了。


    我太爺點點頭,立馬叫我媽去村西頭請劉婆子來。


    不多時劉婆子到了家裏。


    我爺爺說道:“他大嫂子啊,你快看看吧,這是咋了?”


    劉婆子五十來歲,梳著一頭整齊的銀發,麵容和藹,為人也很和善,反正我們這些小孩子都很喜歡她。


    “沒事兒,我看看。”


    到了臥室,我爸躺在床上,五官擰成了疙瘩,看樣子是不好受。


    劉婆子也沒做什麽特別的事情,隻是翻了翻我爸的眼皮,然後又叫我媽拿來一個裝滿米的海碗。


    我媽很快就端來一碗米。


    劉婆子掏出三支香點燃之後插在了碗裏。


    後來我才知道,劉婆子這就是在看香。


    三支香點著之後插在米裏。


    但是很奇怪,三炷香點燃之後冒出的煙是黑色的,而且火星昏暗無光。


    在香圖中,是為凶兆。


    劉婆子歎了口氣,雙手搭在了桌子上,身子開始以一種特殊的頻率搖晃起來。


    大約兩分鍾之後,劉婆子睜眼了。


    我爺爺緊張地問道:“這是咋了?”


    “哎——我想請那姑娘來問話,誰承想她說屋子裏有火德真君身邊的煉火童子,這孩子有六丁神火傍身,百邪不侵,她不敢進來。”


    劉婆子說話間看向了我。


    我爺爺和我太爺對視一眼,繼而詢問接下來該怎麽辦?


    劉婆子說這事兒也簡單,那纏著我爸的姑娘不是什麽惡婆娘,就是覺得羞憤難當,我們去給她燒點紙,道個歉就好了。


    有了劉婆子的話,我們一家才算放心了。


    我爺爺迅速買來了黃紙帶著我去亂葬崗。


    到了亂葬崗,我爺爺很快就找了被我爸一泡尿呲出一個小坑的墳頭。


    墳頭上有塊朽爛木牌,上麵潦草地刻著:劉小花之墓。


    “唉,大妹子,都是我那小子不好,多喝了兩杯貓尿,衝撞你了,你可千萬別見怪。”


    爺爺一邊念叨著,一邊燒紙。


    燒完紙後,我爺爺就帶著我走了。


    當天夜裏我爸就退燒了,休息了幾天之後就好了。


    這件事隻能算是個小插曲,我們一家雖然有些忌諱,卻沒啥擔心的。


    真正的大事兒,在我六歲那年才發生。


    那年我小姨到了我們家,因為過幾天我們這兒有廟會,村裏請了戲班,要連唱三天大戲。


    農村人沒什麽娛樂活動,能看戲班子表演那就是頂熱鬧的事情了。


    過了三天還是四天來著,那天我們全家都去了戲棚子裏看戲。


    戲班白天唱的是《四郎探母》和《挑滑車》,我爺爺和太爺在台下看的連連叫好。


    等下午的一出《長阪坡》唱罷,太爺和我爺爺便回去休息了。


    接下來都是些什麽《西廂記》,《還魂記》,我媽和我小姨看的津津有味。


    最後壓軸的是一出《烏盆案》,講的是包公審案。


    此時已是晚上十一點半了。


    四周開始刮起了微涼的夜風。


    隻見得台上的包公剛一亮相,四周頓時刮過一場陰風。


    所有人都打了個冷戰。


    但緊跟著,台下突然就炸了鍋,叫喊聲,驚呼聲響作一團。


    “那是什麽!?”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眾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台上。


    那個演包公的演員愣在了原地,在他麵前赫然跪著一個白花花的人影影子。


    那影子嗚嗚咽咽地抽泣著,那聲音幽怨非常,好似有天大的委屈。


    嗷的一嗓子,那個演包公的演員直接從台上跳了下來,瘋也似的跑了。


    那個白色的人影像是認準了那個演員,從台上也跟著飄了下來


    台下眾人原先還沒反應過來,有幾個膽大的還坐在位子上竊竊私語。


    可這白花花的人影一下台,那就像是拉了防空警報,所有人都坐不住了,轟的一下作了鳥獸散。


    逃跑的人群亂成一窩蜂,我媽緊緊抓著我的手,但小姨卻被亂竄的人群撞到一邊。


    此時我就看見那白色影子呼的一下撞進了小姨身體裏。


    人群很快跑開,我媽拉著我和小姨就跑回了家。


    小姨回家之後,就變得木木的,和她說話都要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小姨身上有個大姐姐。”


    我指著小姨就說道。


    全家都嚇了一跳。


    我媽拍了我一巴掌,“別瞎說,你這孩子!去睡覺去!”


    “哎喲!我沒騙人嘛,小姨肩膀上真的趴著一個大姐姐嘛。”


    “臭小子,你還胡說,再把你小姨嚇著!”


    我媽作勢又要打我,結果被太爺攔下。


    “小玲啊,別打孩子,年年過來,給太爺講講,那個大姐姐長什麽樣?”


    我被太爺攬在懷裏,朝我媽吐著舌頭,做了個鬼臉。


    太爺的四個兄弟全都在當年小本子打中條山的時候犧牲了。


    所以我現在是江家最後的獨苗,太爺把我寵的不像樣子。


    “我也看不太清,但是她在哭呢。”


    此話一出,我爸他們倒吸了一口涼氣。


    太爺點點頭,說道:“年年啊,那你能跟她說話嗎?”


    我嗯了一聲,說道:“大姐姐說她是被人關起來了,看見包公來了才敢跑出來喊冤,還說讓我們幫幫她。”


    此話一出,太爺也嘬起了牙花子。


    “他爹啊,去跑一趟吧,把翠芬(劉婆子大名)喊來。”


    “誒!”


    我爸答應了一聲,隨後大步跑了出去。


    不多時,劉婆子便來了。


    “三爺爺。”


    “嗯,翠芬啊,小年說他小姨身上跟了髒東西,你給瞧瞧吧。”


    劉婆子眼皮都沒抬,直接說道:“哎——這也是苦命的人,被紅二太太拘了魂魄,骨灰壇子被押了,今晚戲班唱了包公,她才敢冒險跑出去告狀。”


    我爸問道:“那怎麽辦啊?能把她弄走不?”


    劉婆子搖搖頭:“也是這女鬼命不該絕,天注定要她找小年為她出頭,虧了小年是煉火童子轉世,紅二太太不敢進這個院子,如果請走這女鬼,她還是會被紅二太太抓走,永世不得輪回。”


    “這· · · · ”


    我太爺也犯了難。


    “紅二太太道行很高,我也沒有辦法,為今之計,隻有去找當年那個老道士,他是正牌子的道家傳人,手段極高,或許他有辦法。”


    劉婆子歎息一聲,讓我們去找當年那個老道士。


    由於當年那個老道士給我們家留下的印象很深,所以至今我們家還記得他說如果以後我太爺轉變了心意,就去九裏坡黃家莊找他。


    小姨的情況刻不容緩,這種苦差事隻能是我爸去跑,雖然很不情願,但我媽哇的一哭,一屁股墩在了地上,哭喊著自己就這麽一個妹妹,要是有點什麽事兒,她也不活了。


    我爸和我媽是一見鍾情,從來舍不得讓我媽吃苦,見她這麽一哭,連忙答應下來,從鄰居家借來一輛鳳凰牌自行車便連夜出發。


    大約到半夜三點鍾左右,我爸才拉著後座上的老道士折返回來。


    一夜之間二十裏山路打個來回,後座上還搭著個肉大身沉的髒老道,饒是我爸正值壯年,也還是累的和三孫子一樣呼呼喘著粗氣。


    “哈哈哈哈,福生無量天尊,貧道有禮了。”


    老道士還是當年的打扮,一身道袍滿是補丁,也不知道他平時洗不洗衣服,那上麵的凝結成塊的油汙都趕上一層防彈衣了。


    老道士腰裏栓了根破麻繩,腳後鞋跟踩塌下去,露著黑黢黢的腳跟。


    不過這次,老道士後背上背了一個用布條纏好的長條形的物件。


    “多年不見,仙長風采依舊啊。”


    太爺親自起身將老道士迎了進來。


    “老太爺不必多禮,這孩子終究是和我道門有緣呐。”


    我太爺歎息了一聲,避重就輕的繞開了我的問題,將今晚的前因後果講了一遍,問老道士可有辦法解決。


    老道士似乎胸有成竹,“老太爺不必擔憂,這女娃子八字輕,就愛招惹些髒東西而已,不礙事,隻是那紅二太太確實有點道行,貧道亦無萬全把握啊。”


    老道士一句話可謂是下了最終通牒,被劉婆子捧成了神仙般的老道士也沒辦法,那不就是說我小姨這輩子都完了?


    聞聽此言,我媽又哭了起來。


    “我苦命的妹妹啊,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可怎麽去地下見咱爹娘啊· · · · · · ”


    我太爺麵露苦色,從兜裏拿出一百塊錢塞給了老道士。


    那年頭一百塊錢不少了,一根雪糕在當年才賣兩毛錢。


    “仙長費心,這孩子從小父母雙亡,就跟我親孫女一樣,煩請仙長一定想辦法救她啊。”


    老道士把錢推回去。


    “貧道雖無萬全把握,但能降住紅二太太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


    說著話,老道士看了看我。


    我們家都知道這老道士惦記著讓我給他當徒弟,打心眼兒裏是一百八十個不願意。


    老道士見狀又加了一把火。


    “老太爺,貧道可對三清祖師起誓,絕無半字虛言,常人隻有肩頭和百會穴上三把真火,而這孩子出生就有六把神火,如果隨波逐流,一是可惜了,二是這六把真火他也駕馭不住,到頭來反受其害。”


    “仙長啊,可我這孫兒才六歲啊,入了道,可·· · · · ”


    老道士哈哈一笑,說道:


    “貧道曉得老太爺擔心什麽,且放寬心,這孩子二十四歲前尚不能駕馭真火,一旦熬過二十四歲大關,此生福壽延綿,利家利己,


    而且我這正一道門,不忌葷腥,也能娶妻生子,斷不會絕了香煙!”


    聞聽此言,我們一家都有些情緒低落,我卻對這個老道士很好奇,聽大人們的意思,他很厲害。


    劉婆子也適時開口。


    “三爺爺,道長所言非虛,小年雖是童子轉世,但如果沒有本事傍身,將來萬一被心懷鬼胎之人惦記上了,也是不小的麻煩。”


    “哎!也罷!人啊,拗不過命!”


    太爺這句話算是默認了老道士的請求。


    老道士仰天大笑,隨後衝我說道:“小童子,可敢隨老道進山?”


    我這人從小就不怕什麽神神鬼鬼的,而且好奇心極強,聽老道士的意思,我還是個很厲害的人物,那就更沒什麽可怕的了。


    “敢啊!”


    “好,小童子且隨我來,諸位靜候佳音。”


    老道士拉著我的手便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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