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英二年的新年寧延是在平牢關過的,是陪著一眾戍邊將士和剛剛和北蠻邊軍交過手的飛豹軍將士過的。


    軍營裏的春節過得沒有城裏那麽講究,對於將士們來說隻要有酒有肉,那便就是個好節;有寧延這個州牧在此,那酒肉什麽的自然是不在話下。


    靠在房間窗口,眼前燈火通明的大廳內,將士們正豪情萬丈的喝著酒吃著肉,真正的將士飲酒都用的是大碗,一碗接著一碗,喝到嘴裏確實是痛快。


    望著眼前飲酒的將士,寧延輕聲一笑,片刻後,拎著兩壇老黃酒的許慕梁出現在他的視野中,兩人對視一眼,很有默契的笑了出來,這兩壇老黃酒是許慕梁埋在項州家裏院子的,上次碰到小公子的時候就說要與他暢飲,這次好不容易有機會和小公子對飲,這黃酒自然得派上用場。


    兩壇酒,一大包熟牛肉,外加一些定州邊境農戶種的花生米,寧延看著許叔叔帶來的美味,直接丟掉筷子,抓著牛肉就往嘴裏送,吃完後咂舌稱讚,“牛肉不錯啊,許叔叔,那家店裏買的啊,我回去可得給兮檸帶些。”


    “哈哈哈。”許慕梁也是送肉入口,吃的滿嘴油膩,“關外村子裏從村民手裏買的,不瞞小公子你說,這肉啊確實是不錯。”


    許慕梁邊說邊打開一壇黃酒,開壇瞬間酒香四溢,單是聞一口就知道這酒是上了年頭的好酒,這黃酒雖說不如揚州青梅酒那麽有名氣,因為價格低廉也被稱作平民酒,但是那好的黃酒喝上一口,味道絲毫不比青梅酒差;再者黃酒酒勁大,味道辛辣,深得軍中將士青睞,雖然現在許慕梁做到了上將軍,但是對於黃酒的偏愛還是至今未變。


    兩人同時舉杯相碰,一杯下肚,那喉嚨就跟吃了一大口辣椒粉一樣,辣的寧延刷一下就紅了,這酒勁噌噌上頭。


    “這酒可真辣。”寧延忍不住發出感慨。


    反觀許慕梁,一杯下肚後隻是砸吧著嘴,臉都不紅一下,寧延抓著牛肉往嘴裏塞,這酒肉入喉確實是有些滋味,或許是聽多了那些文人士子的長篇大道,如今這麽簡單的坐下吃酒喝肉,倒是讓寧延頗為享受。


    “公子你是沒喝習慣,等你喝習慣了就會發現,這黃酒才是世間最美味的酒。”許慕梁毫不掩飾著誇著自家的美酒。


    寧延陪著大笑,再飲一杯,有了剛才的經驗,這次就好多了。


    “當時老將軍讓夫人帶你回殷都的時候,公子你拉著我的手就是不走,後來被夫人強行帶上了馬車,那哭喊聲聽的老許差點就管不住眼裏這點尿水了。。”許慕梁感慨著舊事,“看看現在的公子,堂堂州牧,老將軍真是有福氣啊,五個兒子都這麽有出息,真好,真好!”


    許慕梁不停的喝著酒,一杯接一杯,接連三杯,許慕梁看著寧延繼續說道,“其實我老許真的想一直留在這裏,替公子你守好定州大門;可惜的是,我老許留不下來。”


    年前,出自大哥寧鶴的親筆信順著飛鴻的手送到了寧延手中,除了日常詢問外,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讓許慕梁帶著項州軍將士返回項州;去年秋,項州西部村子遭到了洗劫,等到項州軍趕去的時候,四個村子已經是屍橫遍野,四個村子加起來上千人無一活口,而洗劫這些村子的並非北蠻,而是西羌。


    這些年不僅是朝廷,就連項州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北邊的北蠻身上,從而疏忽了坐落在項州西邊的西羌,西羌與北蠻一樣都是遊牧民族建立的國家,但是西羌的發展遠不如北蠻,不然也不會有那麽多的西羌女子被賣到大奉,與北門關外的邊界線一樣,西羌與項州的交接處也有一座邊關,便是項州的第二大關,鎮西關。


    西羌趁著項州注意力都在北蠻,便趁機東進,進犯邊關,北蠻和大奉是恩怨千年的老冤家,這西羌不一樣,他們更像是在北蠻和大奉兩個大國之間求生存的小國,西羌和北蠻打過仗,打輸了就屁顛屁顛的送錢送人,然後就去找大奉,被大奉狠揍之後就老實了,但過不了幾年他又會去找大奉或者北蠻的麻煩,就跟個打不死的小強一樣,若非兩國實在是沒有多餘的兵力去收拾他,不然現在的西羌早就從地圖上消失了。


    若是一般擾關,寧鶴也不會讓許慕梁回去,問題的關鍵就是這次西羌東進似乎是有備而來,從飛鴻和邊關的情報來看,西羌在過去三年的時間內,在邊境集結了二十萬大軍,意圖不軌,按照錢桂和寧鶴的推算,不出一年,西羌和項州必有一戰。


    這一戰很有可能是項州成立以來和西羌打的規模最大的一戰,項州有戰,許慕梁豈有不到之理?


    這頓酒喝完,下次再喝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寧延飲酒一杯,“許叔叔,等到項州仗打完了,你再回來,我的平牢關離不得你,我也離不得你。”


    這話說的許慕梁不由得老臉一紅,“我許慕梁打了一輩子的仗,打仗的時候從沒怕過死,也從不想著死,可是今天我老許怕了。”


    “你許叔叔連北蠻都不怕還會怕西羌?”寧延笑著說道。


    許慕梁搖著頭說道,再度喝了一大口酒,好像沒有這黃酒壯膽,他就說不出話一樣,“那群蠻子來一百個我也不怕,我是怕我萬一真的沒了,小公子你該怎麽辦?”


    寧延心頭一暖,抬頭看向許慕梁的時候,眼神氤氳,給自己倒了一大杯酒,寧延舉杯相敬,“那許叔叔你可得好好活著,活著來定州見我。”


    “哈哈哈。”許慕梁朗聲大笑,隨後突然落寞,“老了老了,卻做起來膽小鬼,對不起那些死去的老兄弟,該罰。”


    說罷,再飲三杯。


    寧延拿起酒壇幫著許慕梁添酒。


    這位縱橫了沙場二十多年的老將軍就這麽靜靜的坐在寧延麵前,一口接著一口的喝著自家的老黃酒,“公子,當年老將軍不肯聽趙將軍他們的話,氣的趙將軍負氣遠走,其實當時我們都知道當時的老將軍已經有了自立的資本,但是老將軍就是不幹這事;我老許是個粗人,但大義我還是懂的,我就覺得老將軍做得對,他若是真的傭兵自立了,那他就就不是我許慕梁心中的大將軍了。”


    寧延緩緩一笑,眉頭舒展,“我爹他是就是不肯放下身後的大奉二字。”


    “可要是你不一樣,隻要公子你敢起兵,反了那殷都的狗皇帝,我老許絕無二話,甘當馬前卒。”許慕梁突然捶胸說的,從哪嚴肅的神情就能看出老將軍不是在開玩笑。


    “許叔叔,你喝多了。”寧延笑著搖頭道。


    “人善被人欺,那殷都對寧家什麽態度,對你和大公子什麽態度我老許都看在眼裏,我就是替你和大公子感到不值。”許慕梁氣不過的歎氣道。


    寧延不說話,也不辯解,默默的給許慕梁添酒。


    “說的多了。。”許慕梁再喝了一杯,喝完後搖頭說道,“公子,等打完了這仗,老許就給大公子請辭,來你這裏討個官當當。”


    “許叔叔,你現在可是大哥手下的肱骨良將啊,大哥不一定願意放你走。”話題岔開,寧延將倒空的酒壇放到一旁,重新打開一壇酒。


    許慕梁拍著胸脯說道,“隻要我說是來幫你的,大公子肯定願意。”


    “那你來了定州,我可沒有大官給你當啊。”寧延打趣道。


    許慕梁嘿嘿一笑,抓起桌上的花生米胡亂的塞到嘴裏,笑著說道,“那就當個小兵小將,我老許也不介意。”


    “你不介意,我還介意呢。”寧延也抓起花生米塞到嘴裏。


    “你許叔也不貪,聽說你手下有五大軍,隨便拉個軍給我,不出三年,保準練的他們步兵和滾刀營不相上下,騎兵和天山白馬營不相上下,甚至還能超過他們。”許慕梁紅著臉大喊著。


    寧延被逗得大笑,擦著眼睛的淚花說道,“許叔,我怎麽這麽不相信呢?”


    “你還不信?等你許叔回來,給你露一手,讓你知道知道你許叔的厲害。。”


    “那行,那我就在定州等著你的好消息了。”


    “好,咱們爺倆說好了啊。”


    “喝了你許叔的酒,自然就得應下你許叔的事。”


    “這話說得好,我愛聽。”


    這頓酒喝完,許慕梁就要回項州了,在走之前,他把兵書留了下來,問其緣由,他說,他早晚要回來,來來回回帶著太麻煩了,就先留在這裏。


    寧延笑著點頭,將書收好。


    許慕梁走後,平牢關該何去何從呢,寧延站在城頭一時倒是沒了主意,看來今年的兵還得繼續征啊,去年一年他征兵五萬,今年算上軍鎮的話,他又要招兵五萬。


    哎,不知道朝廷裏那些自詡清流的讀書人在知道自己兩年籌兵十萬後,會作何感想呢?仔細一想,無非就是再多一個披麻戴孝的周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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