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十月正是狂風漫天,飛沙遍地的時節。


    定州,蒼同城外。


    麵如冠玉,溫潤的不像北方男子的定州牧寧延正策馬緩行,在他的身後是一杆寫著“寧”字的黑色旌旗,旗下跟著三人,一個是披著赤紅棉袍,除了領口邊圍著一圈狐裘外幾乎全身都是赤紅之色的聶紅衣;還有一個是儒家老先生孔真玄,再有一個便是粗布便衣的莊十月,三人同行跟在寧延身後。


    從殷都的密報出現在寧延手中,看完後的他輕輕一笑,“這高昌還真是為了對付我不惜手段啊,周覆這老王八蛋都能坐上吏部尚書,還真是厲害啊,還是一個刺史的時候就當街強搶民女,這要是坐上了尚書,那還了得?”


    跟在寧延身後的聶紅衣輕聲一笑,旁邊的孔真玄倒是感慨幾句,“公子,怕是這朝廷不止一個周覆啊,別忘了後來來的黃年昔,在城外愣是罵了三日您都沒讓進城,這回去後,可不得作些幺蛾子出來?”


    “黃年昔這老不死的,拿了雞毛當令箭,還沒出殷都就大放厥詞說此行必要讓我見識到朝廷的厲害,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在城門口能讓我見識到什麽厲害;孔爺爺,你還真別說,這老東西回去後還真受到了重用,現在都是左都禦史了。”寧延歎息道。


    旁邊的聶紅衣雖不言語,但對這些卻是心知肚明,太武政變之後,朝廷就不再是之前的朝廷了,於公明,張本溪這些清廉之臣全部被殺,老一輩臣子幾乎死絕,現在活躍在殷都廟堂上的讀書人那個不是年紀輕輕就被委以重任的,這些讀書人見過寧延嗎?和寧延打過交道嗎?一個沒有!那他們為什麽還敢堂而皇之的彈劾這個年輕州牧,還不是因為那富麗堂皇的前程!現在的殷都,隻要你說上幾句寧延的不對,那你就是清流名士,忠心肱骨,有了這些敲門磚,那日後晉升還能少得了自己嗎?


    寧延握住韁繩,朝著城外飛豹軍大營走去,“不說這些糟心事了,他們要說就讓他們說去吧,天傲皇帝遠的,我還怕了他們不成?”


    孔真玄臉色笑意濃了幾分,望著前麵風沙中逐漸清晰的軍營,沉聲說道,“公子,到了。”


    飛豹軍營校場之上,飛豹軍已然集結完畢,清一色的黑色鐵甲,重騎兵覆重甲,一騎一槍,一刀一弩,氣勢驚人,北方最是容易磨出一往無前的鐵騎,飛豹軍便是如此,呂翊勒馬往前,身背鐵弓,腰纏硬甲,身後的杜忠文手提長槍,緊隨其後。


    “啟稟公子,飛豹軍一萬將士集結完畢,隨時可以出發北上。”呂翊聲如洪鍾,在風沙中更顯威力。


    寧延笑著點了點頭,“不錯,那就走吧。”


    “公子,您。。您也隨行嗎?”呂翊言語恭敬的說道。


    寧延聽後大笑,“我的軍隊我不看著點?”


    呂翊笑著頷首,寧延勒緊韁繩,小白高呼一聲,場上一萬軍馬紛紛低頭,寧延大呼道,“出發!”


    。。。


    殷都下起了暴雨,淅淅瀝瀝的暴雨下的西苑內的天子心煩氣躁,坐在正廳軟榻上的高昌不耐煩的朝著窗外看去,雨打芭蕉,那本就經不起折騰的芭蕉在雨中左右飄搖,看著隨時就要被攔腰折斷。


    右手邊的太師椅上,樂秦正襟危坐,一邊喝著熱茶一邊說道,“一場秋雨一場寒,這場雨過後,天氣就要轉冷了。”


    高昌回過神來,尬笑一聲,“老師說得極是。”


    “最近又有四十三封彈劾寧延的奏章被老夫扣下了,陛下要過目嗎?”樂秦說話之時穩如泰山,和窗外雨中的芭蕉簡直是兩個極端。


    高昌笑著搖了搖頭,“算了,都是一套的說辭,不看了。”


    看到老師半天沒有反應,高昌有跟著說了一句,“這寧延半年來風評急轉直下,把自己變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荒唐不知禮數還是故意如此?”


    “不管是真是假,總之他的名聲現在在殷都是臭不可聞,古往今來,成大事者需有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現在寧延即便是身負國運,占據天時;但身居北方荒蠻之地,地理不和,而不管他是真的荒唐還是假的荒唐如今都是名譽掃地,不占人和,三者丟二,大事難成,你這皇位能坐踏實了。”高昌捋著胡須笑眯眯的說著。


    高昌眼珠子一轉,小心翼翼的笑問道,“聽老師的意思,這寧延現在已經不成威脅了?”


    “防人之心不可無,隻要寧延還活著一天,那他身上的國運就是變數,變數不除,總歸是個禍害。”樂秦眼神一冷,聲音都大了幾分。


    高昌恍然,點了點頭,“那他何故故意搞臭自己。。”


    “他是聰明人。。”樂秦接過高昌的話茬,“他隻要將自己放於風口浪尖,那他在殷都的二哥才能活下來,朝廷需要一個能一致對外的理由,北方南方戰事已定,他寧延就是這個理由。”


    “還真是對自己夠狠啊,這種人確實留不得。”高昌雙拳緊握,點頭說道。


    “周覆和黃年昔珠玉在前,那些讀書人隻要還想往上爬,就會不停的彈劾寧延,半年時間,足以形成風氣;不過這治理國家不能僅靠這些一心上位的投機取巧之人,還需有些真正為國為民的臣子來製衡朝堂,劉誌恩就很不錯,孔夫子教出來的好學生,可以重用。”樂秦沉聲說道。


    軟榻上的高昌頷首點頭,“朕明日就提拔劉誌恩。”


    “青州的虞白頡調來殷都吧,劉誌恩年輕對付周覆還行,對付黃年昔還不夠,虞白頡是寧延嶽父,給他個尚書之位,用來對付黃年昔正好;再者將虞白頡控製在咱們手裏,總歸是多個對付寧延的籌碼,一舉三得。”樂秦放下茶碗,靠在椅子上,閉目說道。


    高昌神色略微有些尷尬,但還是硬撐著點頭應下,“這寧延不是已經服軟了,咱們在這麽為難,會不會適得其反啊?”


    “隻有這樣,在天下人眼中,陛下您才會是任人唯賢,不重身世的清正天子,利弊對比,顯然利大於弊。”樂秦攸然笑道。


    “朕明白了。”


    “董太後和彭翊王的行蹤已經確定了,就在柳州;老夫已經派人去捉拿了,那柳州牧陸涼慶底子不幹淨,他是寧家軍出身,太後金蟬脫殼一事保不齊就是寧家背後搞鬼,找個理由把他調來殷都審審,就算審不出什麽東西,這個人也絕不能留。”樂秦語氣生冷的說道,配上外麵的雨打芭蕉聲,讓高昌聽得後背發麻。


    “該死的,這彭翊王必須死!”高昌惡狠狠的說道,“彭翊王和寧延,一個是真龍血脈,一個是國運傍身,真是讓人頭疼啊。”


    “定州軍中有咱們那麽多的棋子,等到這些棋子完全控製了定州軍,咱們就能送寧延上西天了,至於彭翊王,絕對活不到明年。”樂秦起身站在窗前,伸手折斷窗外的芭蕉葉,一瞬間,耳邊就清靜了下來。


    寧延的手段他高昌可是領教過的,事情真的就像樂秦說的那麽順利嗎?他不是擔心彭翊王的生死,而是擔心寧家軍中的探子,三個月,寧延殺了二十一位官員,這些官員看似都是犯了事非死不可,可實際上這些人都是他們安插在定州的探子,寧延能不動聲色的殺了他們,那定州軍中的豈能幸免?


    老師啊老師,你到底還是小看了寧延!!


    。。。


    中州大雨傾盆,而位於江南的柳州也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


    柳州州牧府內,陸涼慶正靠在椅子上聽著屋外的雨聲沉沉睡去,就連書房大門被推開他都不知道。


    一個身著粉色羅榮長裙,膚白貌美,身形窈窕的小姑娘走了進來,小姑娘躡手躡腳的走進來,生怕打擾了父親休息,小姑娘來到父親的案幾之前,將父親桌案上的文書整理收好,將早已燃盡的檀香取下,換上新的靜心檀香,一刹那,書房中香氣彌漫。


    做完這些後,陸雪泥又輕手輕腳的走出去,顯然這不是小姑娘第一次做這事了。


    江南的小雨就像啼哭的姑娘那般,一哭起來就算沒完沒了的,這雨也是下個不停。


    陸雪泥剛準備回自己屋子,突然看到老管家火急火燎的跑了過來,連傘都沒帶。


    “小姐,小姐,老爺呢,出大事了?”老管家氣喘籲籲的喊著。


    陸雪泥趕緊上去扶著老管家,皺眉問道,“王叔叔,出什麽事了,這麽慌張啊。”


    “府衙裏來了一群從殷都來的官員,說是要奉了陛下聖旨要帶老爺回殷都。”老管家心急如焚的喊著。


    “什麽?”陸雪泥大驚失色,若是朝廷正在征兆,那就是一紙詔書的事,可一旦派差役來拿人,那肯定就是出大事了。


    “吵吵嚷嚷成何體統,出什麽事了?”陸涼慶書房大門緩緩打開,頭發花白的陸涼慶走了出來,沉聲說道。


    陸雪泥著急的看向父親,“父親,殷都來了差役官員,要帶你去殷都。”


    一聽這話的陸涼慶深呼吸一口氣,眉頭緊鎖,“雪泥,你過來。”


    陸涼慶貼在女兒耳邊低聲耳語了幾句,隨後便看到陸雪泥雙眼通紅,“爹,那你呢。”


    “你放心,爹不會有事的,你快去,記住爹說的話,快走。”陸涼慶不停的催促著陸雪泥。


    而就在這時,破門聲響起,已然是殷都的差役闖進門了。


    陸雪泥不舍的看著父親,最後還是紅著眼睛,咬緊牙關走了出去。


    陸涼慶回頭看著女兒的背影,欣慰的笑了笑;很快,一群穿著禦林軍服飾的將士簇擁著一個紅衣官員走了進來,官員一進來就趾高氣揚的說道,“你可是陸涼慶?”


    “正是老夫,你是何人,可知擅闖州牧府宅乃是重罪。”陸涼慶厲聲說道。


    男子冷哼一聲,“陸涼慶,你都死到臨頭了還在這耀武揚威呢,你們聽好了,本官奉陛下聖旨,捉拿叛臣陸涼慶回京,若有人阻攔,則同罪論處。”


    “可笑,我陸涼慶是叛臣,你們有證據嗎?上下嘴唇一碰就要將我緝拿歸京,真是可笑。”陸涼慶長袖一揮,很是不屑。


    來宣旨的男子打量著陸涼慶,冷聲笑道,“陸涼慶,有什麽冤屈你回去親自跟陛下說,在這裏跟我說不著,來人啊,把他押下去。”


    “你。。”


    身後的禦林軍直接衝上來將陸涼慶押了下去,旁邊的管家著急的喊著,“老爺,老爺。”


    “荒唐至極,你們荒唐至極,放開老夫。。。”


    陸涼慶不停的喊著,卻是無濟於事。


    囚車中的陸涼慶感受著冰涼雨水,牙關緊咬。


    這天終究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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