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的長林城格外幽靜,街頭處偶爾有幾隻流浪的野貓野狗竄過,為了一些碎骨頭爭吵不停,冷風吹過,烏雲悄然漫過夜空,遮住了月亮的半張臉頰;對於塞北之地來說,馬上就要到暴雨季節了,北境之地苦寒少雨,無雨之時,黃沙戈壁,千裏不見綠,百裏不聞水;但若是龍王顯靈,突然降了一場雨,那這場雨必然是瓢潑大雨,屆時水波連綿,席卷著萬千沙塵沿著河道傾瀉而下,就好像草原上的野牛駿馬,奔騰不息。


    高覽一個人坐在院中石椅上,賞月品茗,看起來怡然自得,雅趣十足。


    一陣微風吹過,吹落了老人身後的披風,老人沒有喊下人,自己默默的轉身撿起,隻不過年紀大了,一個披風撿的老王爺滿頭大汗,老人輕輕拍打著披風上的沙土,重新披在身上。


    而在老人的四周,一群黑衣人手握鋼刀裏三層外三層的將老人團團圍住,月光下的鋼刀刀麵閃著清冷的光芒,一不小心就閃到了老王爺的茶杯上,老王爺目光微微皺起,抬手放下手中茶杯,靜靜的看著四周的黑衣來客,淡然一笑,“從齊溪出兵平牢關開始,本王就知道早晚會有這麽一天,這天子就是天子,短短兩個月就將本王的的手下處理的一幹二淨,厲害啊。”


    月色下,一個消瘦的聲音緩緩出現,是一個女子,女子撕掉這麵黑布,走到石桌麵前,拿過身邊黑衣人的鋼刀,徑直放在桌上,衝著老王爺喊道,“王爺,您是皇室血脈,如今之局麵已無法挽回,若您還想保全最後的皇室尊嚴,那就請您。。自盡吧。”


    高覽抬頭,借著月光看著眼前的女子,淡然一笑,隨後拿起桌上鋼刀,鋼刀很重,上麵的流雲紋飾格外刺眼,“你叫什麽名字,能告訴本王嗎?”


    女子後退兩步,衝著靖北王恭敬的拱手行禮,“中府白芨。”


    “本王走之後,不要為難府中幕僚;裏麵也有些人才,能用則用,用不了遣散即可;還有北地軍,那是本王的心血,雖然齊溪背叛了我,但本王不怪他,也希望你們中府不要為難他,北境可以沒有本王,但不能沒有齊溪。”竟被王一邊整理著自己的衣冠一邊神情肅穆的說道。


    “此事朝廷自有斷絕,王爺不必操心。”白芨冷冷的說道。


    老王爺神色凝重的點了點頭,隨後持刀起身,看了看四周的黑衣人,突然大笑起來,厲聲嘶吼道,“這就是本王最後的結局嗎?”


    “噗嗤。”一道血柱從高覽的脖頸噴湧而出,剛好灑在了石桌上的茶杯裏,猩紅的血液混在茶水中,格外刺眼。


    白芨起身,衝著老王爺重重的鞠了一躬,身邊的中府眾人同時收到,全部低頭鞠躬,似乎都在感慨老王爺的從容赴死。


    片刻之後,白芨起身,沉聲說道,“傳令下去,王爺身患重症,於大奉永平五年七月二日病逝府中。”


    “是。”


    。。。


    靖州,山海關。


    齊溪默默的將東海王的信件放在麵前的油燈上,然後沉眉看著身後的“齊”字軍旗,沉思許久後,下令道,“把軍旗換了吧。”


    “啊?將軍,換了?我們換什麽啊?”身邊的副將不解的問道。


    “換成大奉黑旌旗。”


    。。。


    揚州東海王府。


    七月正值江南梅雨時節,屋外陰雨連綿,屋內則是笙歌燕舞,熱鬧非凡,東海王袒胸露乳的躺在軟榻上,三五名美豔女子衣衫不整的躺在高顯身側,東海王左擁右抱,極盡人間奢靡,東海王左邊飲一口青梅酒,右邊嚐一顆新摘的菩提果,很是愜意,如此安樂之鄉直叫人如癡如醉,留戀忘返。


    “噗嗤。。”就在東海王正和這些美豔女子沉迷之時,一聲利器入體的聲音傳來,一把箭矢直勾勾的從東海王喉嚨穿出,鮮血瞬間染紅了床榻,這些女子見狀一個個大聲嘶吼著落荒而逃。


    “啊。。。”尖利的吼叫讓整個王府瞬間陷入慌亂之中,當王府外的護衛闖進來時,東海王高顯早已沒了呼吸,雙手捂在脖頸處,死不瞑目。


    王府外,李仁禮靜靜的看著王府內的躁動,等看到王府開始戒嚴時,微微頷首,轉身說道,“給韓大人回信,東海王遇刺身亡,凶手下落不明,我等正在追殺。”


    “是。。”


    。。。


    定州,蒼同城。


    韓仲宣默默的跪在高禎屍體前,半個月了,這半個月來他用盡渾身真氣來保證高禎肉體不腐,在東海王和靖北王的事情沒有結束之前,絕不能讓天下人知道高禎去世的消息。


    “啟稟韓大人,揚州李大人來信。”小太監佝僂著身子,雙手捧著信件說道。


    一道真氣劃過,信件直接從門縫裏傳了進去,出現在韓仲宣手上,韓仲宣默默的打開信件,在看完後,喜極而泣,顫抖著雙手趴在高禎屍體前,放聲痛哭,“陛下,陛下,老奴不負您所托啊。。”


    正當門外的太監還在困惑自家大人這是怎麽了的時候,下一秒高禎房門洞開,韓仲宣紅著眼從房間裏走出來,挺直身子,大聲哀呼道,“陛下薨了。”


    “啪。。”隻見門外的太監侍女,禦林軍將士齊刷刷的全部跪下,頭都不敢抬起來。


    七月對於大奉來說是非比尋常的一月,這一月裏,靖北王高覽,天子高禎先後病逝,東海王高顯在揚州遇刺,不治身亡,當前大奉三大皇室支柱幾乎在同一時間先後隕落,不僅僅是中州,揚州,靖州,幾乎半個大奉都籠罩在陰雲之下。


    期間各地謠言四起,一些靠著占卜算卦為生的江湖術士放出謠言,說著禍根就出在天子親征身上,動了龍齊,毀了龍脈,這才隻是開始,用不了多久大奉就會叛亂四起,兵戈不斷,天下即將大亂,而隻有買了他的道符,尋常百姓才層得到庇佑,消災解難,求得平安。


    這種拙略的騙術在我們眼中盡顯可笑,可是在尋常百姓眼中就變成了他們求生的救命稻草,一個個就算傾家蕩產也要求得一紙黃符,以圖心裏安寧。


    七月中旬,正值盛夏,載著高禎靈柩的馬車掛白布,升白幡,從蒼同城啟程南下,返回殷都,期間八對童男童女手持桃枝在前引路,禦林軍靈前十裏開路,每過一地當地官員都要帶著百姓出城拜靈,行九叩大禮。


    。。。


    靖州,法相寺。


    被稱為北地神僧的慧能大師回到寺廟後,在塔林旁蓋了一間茅草屋,終日念經誦佛,半月來都未曾離開塔林一步。


    當靖北王病逝的消息傳來後,這位老僧慢慢停下手中滾動的佛珠,抬頭看了眼麵前的文殊菩薩像,輕聲歎息道,“齊將軍,你現在能知道為何老衲要執意離去了吧,跟了您這麽多年嗎,老衲不忍看到你糾結痛苦的一麵。”


    在顏子嶽出事後,慧能就預料了如今一幕,在慧能看來,這不算是壞事,對於天下百姓來說,天下一統,沒有藩王割據是好事;但對於他們這些跟了靖北王半輩子的臣子來說,這是他們最不願意看到的結局,他不恨高禎做出這種弑弟之事,反倒是感慨造化弄人,身在皇室,這是靖北王逃脫不了的宿命。


    歎息完後的慧能重新低頭敲起了木魚。


    茅草屋外,師娘拉著小淨善的手,走在塔林旁的土路上,小淨善背著背簍,走著走著突然聽到陣陣木魚聲,一時間竟被木魚聲吸引,駐足凝望眼前的茅草屋,鬆開師娘的手,雙手合十,低頭吟誦起來。


    旁邊的師娘並沒有催促,也沒有怪罪,默默的站在小和尚身後,一句話也不說,神情肅穆而莊重。


    約莫半個時辰後,小淨善才起身抬頭,看了看旁邊的師娘,仰著頭撲哧一笑,“對不起,師娘,讓你久等了。”


    師娘無奈一笑,拉起小淨善的手,就像沒事發生一樣繼續往前走,“淨善,平日裏路過寺廟聽到木魚聲,都不見你誦經,剛剛這是怎麽了?”


    小淨善仰著頭想了想,隨後說道,“這次的木魚聲和廟裏的不一樣,這次的木魚聲有些沉重,裏麵還帶著一絲悲憫和慈愛,就好像南歸的候鳥辭別北方家鄉的故人那般,不舍又無奈,雖然不知道裏麵是那位師叔,但我能感覺到他很痛苦,很煎熬;所以我剛剛念了一段《慈毗耶南經》,希望他能在佛祖麵前得道解脫。”


    師娘緊緊的握了握小淨善的手,神情溫柔道,“傻和尚,和你那傻師父一樣,自作多情,就敲幾下木魚,能聽出什麽呢。”


    小和尚很認真的給他師娘解釋道,“當然能,這是師父說的,佛門本無相,所顯由心生,溪水流過,聽之心情舒暢,敲出的木魚就是輕鬆的;下山求齋,見了生離死別,心情沉重壓抑,敲出的木魚就是慈悲虔誠的;行走山林,聽到蟲鳴鳥叫,心情高興愉快,那敲出的木魚就是活潑輕快的。”


    “師娘是個俗人,不懂這些,在師娘耳中,這些木魚聲都是一樣,吵鬧聒噪。”


    “這就是師娘的相。”


    “是嗎?那你給師娘解釋解釋?”


    “我。。我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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