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陽湖底的那處煙遊殿,在湖底一處巨大的石灰溶洞修葺而成,數萬的洞窟密布其中,蜿蜒相通。此處水域伏波洶湧難測,古來至今,常有船舶在此傾翻沉沒,讓人誤以為是此中妖孽作祟。多有道人前來此地平妖伏禍,故而人間許多修道門派與此地妖族積怨頗深。


    世人隻道這鄱陽湖最深之處不過數十丈,實則不然,若算至這煙遊殿最深處,鄱陽湖深度足有二百丈有餘。


    煙遊殿內不乏以石而作的雕梁畫棟,其上點綴琳琅珠玉極為奢華,閃爍著幽幽熒光寶暈。而在這煙遊殿的最深處,便是這處妖域靈力的源泉。往日的煙遊殿,群妖聚集,很是熱鬧。但如今之景,卻顯得異常冷清。眾多弱小的妖類早已經散去,隻留下那些誓死守衛此地的妖族。


    寂長老所居的那間洞窟位於煙遊殿的深處,清冷的湖水從洞口湧入,陣陣伏波回蕩在這幽冷的石穴之內。許多妖類都已散盡,但葉甜卻遲遲不願離去。


    寂長老惆悵地望著陶無病和葉甜二人,搖頭責問道:“這煙遊殿怕是要毀於一旦,你們二人為何還不肯離去?你們留下來,無非是多添了幾條無辜的性命。”


    陶無病將葉甜手臂挽緊,望著寂長老蒼老憂愁的麵容,搖頭道:“寂長老,你為何不走?既然你也知道這裏會有大禍。”


    寂長老搖頭道:“我在這煙遊殿住了千年,現在走又能去往何地?這煙遊殿的基業倘若真毀在我這一輩,我也無顏偷生,如何麵對那些蛟族後輩?葉甜,你也勿要任性,和陶無病去一處水澤安心住下,短些時日勿要貿然返回煙遊殿。”


    葉甜漆黑的眼睛委屈且倔強地望著寂長老,搖頭道:“寂長老不走,我也不離開。”


    寂長老用嚴厲的語氣責備道:“胡鬧,就算你不顧惜自己,也得顧惜陶無病。陶無病,我將葉甜交予你,並不是讓她繼續任性。此時事關生死,你勿要讓我失望!”


    陶無病微微垂麵,抱拳道:“在下不會辜負寂長老所托。”


    葉甜不舍地望著寂長老,支支吾吾,卻也有懾於寂長老嚴厲的目光。


    寂長老搖頭喟然歎息,轉過身也不再看二人焦灼糾結的目光,搖頭道:“去吧去吧!”


    陶無病葉甜二人伏地叩首拜別,葉甜眼眶通紅,緊緊咬著業已泛白的嘴唇。葉甜隨陶無病離開了這煙波浩渺的鄱陽湖,來至湖畔蘆蕩中那趙晴所居的茅廬之中探望,卻不見趙晴蹤跡。


    屋內陳設整齊有序,並不似有事發生。陶無病在桌上發現一張紙條,是趙晴留給葉甜的。按其上所書,原來趙晴已經離開了這裏,信中還說自己可以用葉甜贈與的幾枚明珠換取一些銀錢,讓她往後能在人間謀生。


    葉甜心頭若有所感不禁觸動,會心笑道:“晴姐姐終於想開了,太好了!”


    陶無病牽起葉甜的手腕,點頭道:“我們也在人間居住可好?尋一處水澤湖畔,過普通人的生活。”


    葉甜抿嘴淺淺一笑,還是不舍地向鄱陽湖那煙霧迷蒙的湖麵望去。


    ……


    煙遊殿的寂長老居室之內,待陶無病與葉甜二人離開不久。趙晴緩緩從洞外走入,頭上依然帶著那頂幕籬,向寂長老跪身拜下。


    寂長老原以為趙晴也已離去,卻不料趙晴又借助當日葉甜贈與的那枚蛟鱗又回到了鄱陽湖底的煙遊殿裏。


    趙晴額前的幕籬圍簾隨水波翻動飛舞,垂首而拜,語氣平靜:“寂長老,你曾經說過有一個辦法能讓我恢複以前的容貌,是麽?”


    寂長老點頭道:“是,但我也告訴過你,這個辦法雖然能讓你恢複容貌,但是你卻隻有三天性命。”


    趙晴垂首而拜,伏地道:“寂長老,我心意已決,希望長老能成全。”


    寂長老蹙眉歎息道:“好,這些時日的相處,我也察覺到你心智冷靜而固執,這個決定既然是你深思熟慮的結果,老夫也沒有理由回絕。你當真不會後悔?”


    趙晴叩首道:“與其麵目可憎東躲西藏,倒不如開心灑脫地過上三日,之後死而無憾。”


    寂長老稍稍闔上眼眸,沉溺往日的思緒之中,悠然喟歎曰:“當真無憾麽?”


    ……


    寂長老仍是黑色蛟龍之形貌,讓趙晴伏在其背脊之上,向湖底的深處遊去。此地靈力旺盛,滋養著此地瘋長的水草,水草之上沾染這充沛靈力,投射出熒熒幽光照亮著這幽暗陰冷的水底世界。


    寂長老盤踞與一塊水底碩大的岩石之腳,示意趙晴走下。趙晴站在這湖澤之底的高聳山峰旁向四周眺望。


    寂長老來至岩石一側,從岩石縫隙中取出一隻大若龍目的明珠托於掌心之上。寂長老望著趙晴,再次問道:“你可想好?”


    “是,在下心意已決。不論成敗,皆無怨無悔。”趙晴點點頭,目光清澈而堅定。


    寂長老默念口訣法咒,手中明珠似有感應,流轉著光暈的珠身逐漸增大幻化為一具人形。這一具法術幻化的軀殼麵色柔和精美,雙目輕闔,神態安詳自若。趙晴默默望著眼前這一切變化,心中微微一驚,那明珠幻化出來的人形,比自己往日的模樣更多了幾分清雅秀麗。水草柔荑輕盈地纏繞裹在那具軀體之上,幻化為綠色衣裳。


    寂長老讓這一具仿若沉睡中的軀殼立於趙晴身前,點頭道:“這個法術算不上為你脫胎換骨,而是在你死去之後,讓你的魂魄伏在一具幻術軀體之上。此法與昆侖山所傳的麒麟金目雖有相似之處,卻又截然不同。麒麟金目所塑肉身雖能讓魂魄得以保持前世記憶重生,但其記憶蘇醒至少要等二十年。況且麒麟金目自昆侖山劍聖蘇逸銷聲匿跡之後,便再無音訊。這具軀殼是根據你的骨相和你的記憶重塑而成,雖具人之形態,卻無人的心智魂魄。我會先用法術將你殺死,再以金針刺你頭頂百匯穴,逼你軀體內靈魂出竅。繼而用法術將你的魂魄束縛在這具軀殼之內,但我的法術隻能維持你魂魄三日不散,三日之後法術瓦解,而你也將真正死去。”


    趙晴從容而平靜,稍稍點頭道:“多謝寂長老。”


    寂長老施咒讓趙晴漸漸睡去,呼吸心跳也逐漸減緩,繼而停止。趙晴百會穴被刺入金針,體內魂魄被縛於金針之上引入身旁那具明珠幻化的軀殼之內。靈魂出竅的過程極盡艱難,其中痛苦難以言狀。


    隨著趙晴的魂魄被縛在那具嶄新軀殼之中,那具原本死寂綠衣的軀殼的麵容上,浮現出了一絲活人的氣息,緊閉的眼眸與素白的手指皆微微顫動了一下。


    而趙晴原本的肉身已經冷透,僵直地躺在湖底細軟的白沙之上,漸漸被湧動的白色湖沙吞噬掩埋。隨著幕籬纖長的圍簾被湖沙掩埋,趙晴的肉身再也不見了蹤跡。


    那具明珠幻化的軀殼之上瑩白溫潤的光澤於其周身流轉,水草柔荑幻化的綠衣之上仍帶著星點熒光,大約半個時辰之後,趙晴的魂魄從這具嶄新的軀體中漸漸蘇醒。魂魄與新生軀體的融合頗為艱難,趙晴稍稍睜開眼睛或者動一動手指,皆感覺猶如烈火灼燒般刺痛,即便身處這清冷湖水之中,但那魂魄深處灼痛卻未有分毫緩解。


    趙晴不顧身上灼痛,輕撫這自己嶄新的容顏,會心欣然一笑,兩行清淚從眼眶湧出,趙晴的融化在這冰冷幽涼的湖水質中繼而又化作細小的明珠墜落在這湖底沙麵之上。


    突然間,湖麵之上傳來恐怖的響動,霎時間湖麵的水躍起數丈之高。連著深幽的湖底,也感受到了這恐怖的擾動。四周岩石湖沙紛紛顫動,水草之上附著的幽幽熒光被湖中的暗湧吹落,隨暗流消散殆盡。


    寂長老目光如炬,死死望著擾動之處傳來的地方,對趙晴說道:“你自己盡快脫身!”


    趙晴望著神色凜然肅穆的寂長老,不忍離去。


    寂長老搖頭道:“這裏便是煙遊殿埋葬萇戈靈力之地!這裏為煙遊殿之核心,我須死守此地。你快些離去!再不走,恐來不及了!”


    寂長老召喚湖水之靈想要送趙晴離去,卻發現此時湖水擾動遠超寂長老之意料。突然間,一束幽冷寒光從湖麵透入湖底,此地約有數丈的範圍內的湖水,被瞬間凍結成冰。


    寂長老所化的那隻黑蛟被困於這堅固玄冰之內,身子逐漸僵化。嶽喬冷毅陰沉的身影麵容逐漸清晰呈現於這玄冰之外。


    嶽喬走至寂長老身側,搖頭哂笑道:“不堪一擊!自以為外麵的那些宵小雜碎便能攔住我,我不過用些許幻術就讓那些蠢貨上當。他們正與幻影相爭不休,卻忽略了這處最關鍵的地方!”


    突然,那困住寂長老的玄冰碎裂,化作冰刺利刃刺向嶽喬。寂長老方才破冰之時已耗盡大半功力,此時疲累不堪地匍匐在湖底細砂之上,艱難地喘息著。


    嶽喬旋身躲過那萬道冰刺,望著寂長老疲累的麵容,搖頭道:“還有些本事,可惜再厲害也隻是蛟精,區區妖物如何與天神相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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