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墨此時來到了悅然山莊門口,此處曲徑通幽,格外靜謐,卻非尋常人能尋見。那座大門也是法術所變幻,若無主人首肯,不能輕易走入。從門外往裏看到的,無非也是障眼術所成的景象。


    何墨在門外輕輕念咒,眼前平坦的地麵升起一股旋流,四周的花葉也隨著旋風盤旋至上。


    旋風過後,地麵至上出現了一個接引侍從,侍從問道,“閣下何人?”


    “聚窟洲弟子何墨,來此拜見悅然山莊主人邵青。”


    “公子請稍等片刻,待我通報。”侍從說罷,便轉身走入大門,瞬間不見了影子。


    “啊,是你啊?!”是邵媛的聲音,片刻之後趕來的邵媛也很驚訝,不解問道:“你居然能請出接引侍從,當時真是小看你了。”


    “啊!原來是小姐。”何墨故作吃驚,裝出一副不知情的樣子,“當初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唐突了小姐。”


    “噗~”邵媛才覺得此人讓人刮目相看,卻不料又變出這幅無賴公子的嘴臉,讓她心生好笑,歪著頭說道:“剛才接引侍從回稟大哥,說有聚窟洲弟子何墨到訪,我聽名字猜想是你,卻又不敢相信,所以就趕過來看看。看你這個樣子,才不是什麽世外高人的模樣。”


    何墨嘿嘿傻笑幾聲,今日到訪悅然山莊,他也並沒有刻意休整模樣,前幾日不眠不休的賭錢喝酒,現在的何墨倒是還帶著一些酒氣。


    邵媛嫌惡地扭開頭,撇撇嘴,“一股酒味,熏死人了。隨我來吧,大哥和幻姬都在前廳。”


    何墨隨邵媛邁入大門,眼前世界景色瞬間一變。此處的靈氣已然不似人間所有,剛才那一步的邁出,仿佛是縱橫了千萬裏。


    “邵小姐終於得見幻姬的模樣了?”何墨莞爾笑道,“未讓小姐失望吧?”


    “不過尋常姿色罷了。”邵媛有些不服氣,心裏卻十分嫉妒,臉上的表情也說明了這一切。


    ……


    “師兄,這幾日可好?”楊敏看見隨邵媛進來的何墨,絲毫不掩飾眼神裏的欣喜和關切。


    “很好。”何墨此時的答複卻顯得十分冷漠,並不多加理會此時滿懷期待的楊敏,眼神偶爾從楊敏身上掃過。


    “師兄,”楊敏心中傷痛,強忍著淚水,“為何不能將此時的我當做王姑娘?”


    “你永遠也不可能成為王靜和,即便用了如此惡毒的手段。”何墨緊閉雙目,盡量平和了語調。


    一旁的邵媛不清楚此時發生的一切,做了個鬼臉吐吐舌頭,便趕快繞開了。幻姬和邵青亦在不遠處的前廳,聽得真切,也不免唏噓。楊敏此番作為難免有私心作祟,但雖是小小私心,也讓人心生憐惜。


    何墨轉身走去,楊敏仍立在原地,幽幽地說道:“師兄愛的也不過軀殼肉身而已。”


    何墨一心隻想再見王靜和一麵,而楊敏的舉動卻毀了這唯一的想念,語氣冷若冰雪,“天罡陣重結之事我必定竭盡全力,事成之後,我會親手將靜和魂魄送入輪回,將你化為齏粉…”


    “嗬~”楊敏苦澀一笑,眼神中有些無可奈何,“此事不需師兄多費心思,從一開始我便是如此想的。王姑娘的意念和記憶的靈體還留在羅浮幻境之中,也是給師兄的一個念想。”


    何墨並不回頭,一路走進前廳,留下依然佇立在廊橋之處的楊敏。因愛故生慮,因慮故生怖——當初師兄是這麽對我說的,可是如今體會到了這番感覺,確實這樣的無助和迷茫。師兄當然會愛慕王靜和的靈魂,以為借成為玉衡之主重結天罡之事便能獲得他短暫的關懷和愛慕,但他厭惡的是眼前的這個軀殼,在他看來,我是沒有資格承載王靜和魂魄的吧……


    “方才的話,想必二位也聽到了,天罡陣一事,我自會盡力相助,”來到前廳中,何墨的語氣絲毫不客氣,這讓在門外光明正大偷聽的邵媛吃了一驚。


    “能得何公子相助,是蒼生幸事。”邵青如以往一般儒雅恬淡。


    “在下從不聽信任何狡黠詭辯,重結天罡是分內修道之人之事。”何墨神情嚴肅,“莫要謝我。”


    “媛兒,輕功還那麽差,等練好了再學人家偷聽。”邵青一眼瞥見了門外探頭的邵媛。


    邵媛悻悻地走進來,這次大哥似乎也故意讓自己聽見這些。可原本好奇的心,見到堂內如此肅靜的氣氛,也不免有些咂舌,扭頭看了看旁邊靜坐不語的恬淡如菊的幻姬,心裏總覺今日之事頗有古怪。


    “如今與白皓諸人合作也是非常之計,他與魔域都有奪取天罡神力的野心。”邵青恬淡毫無波瀾的表情,似乎是在敘述一件豪不相關之事,“無奈,在天罡重結之前切不可與其決裂,如此一來,魔域恐會寧舍天罡神力而毀去璿璣權樞。”


    璿璣權樞,邵媛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內心驀然泛起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璿璣權樞既然在魔域?”何墨臉色驟變。


    “在恭順王府。”幻姬在此時開口說道:“隻是璿璣權樞已認主人,魔域和白皓都無法染指。”


    “哦?”何墨淡淡一笑,“二位運籌帷幄,想必早有把握。”


    幻姬輕歎一聲,搖頭說道:“深淵有底,人心難測。”


    “冒昧問一句,那日我於倚翠樓中得見一位蘇姓公子,此人如今可還在山莊之中?”


    “他此時正在門外梨樹下靜坐冥思,既然先前見過,那也是故人。”邵青起身走至門口,遠遠望見正在靜坐的蘇逸,蘇逸身上已被薄薄的花瓣覆蓋了一層。


    “麒麟金目重塑肉身,有此造化神奇的法術也隻有昆侖一脈。可惜昆侖派二十幾年前覆滅,聚窟洲事後得知,師祖曾泣,竟不能相助。”何墨走到邵青身側,“先生謀劃縝密,我尚有一言相勸,功遂身退,天之道,知止可以不殆。我聞,明珠之光,夜光之璧,以暗投人於道,眾莫不按劍相眄者,何況天罡之力乎?”何墨搖頭淡淡一笑,便徑直向梨樹下走去,“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


    何墨自認心如止水定,但數年前也泛起了波瀾,他一直不願意插手天罡重結之事,因為早聽聞天罡神力對凡界生靈的誘惑是無法抗拒的。師祖曾目睹天罡陣初結的盛景,師祖已位列仙班,卻也難以自持,此事之後便被革去仙籍禁足於聚窟洲修行思過。仙人尚且如此,更何況凡夫俗子?魔域和白皓諸人之心,路人皆知。人偶亦會橫生貪欲妄念,更何況邵青這般深藏不露心計深重之人。


    除了神器之主,天罡重結之時,人人都可能覬覦天罡神力,包括何墨自己……想到這何墨皺了皺眉頭,靜和的魂魄永生永世轉世都為玉衡之靈。為了靜和生生世世安泰,不再受這恩怨紛擾,絕不能容野心之人忤逆天道,此番不可有任何閃失……


    梨樹下的蘇逸,靜默如身上的花瓣,看不到半點起伏,何墨的到來,也不曾打擾靜坐冥思的蘇逸。


    “至虛極,守靜篤。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棁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何墨對著滿樹繁花,輕輕吟道:“然利益在前,自持者幾何?”


    剛才何墨的一番自言自語,在蘇逸心中激起幾番思緒。蘇逸睜開眼,微微仰頭看著背手而立的何墨,問道:“何公子這番話,是有意提點在下?”


    “天罡陣重結我並不希望有太多人參與其中,先師曾於萬年前親眼目睹天罡結陣,其中凶悍霸道的力量足以讓人畏懼,也會激發人的貪欲。”何墨搖搖頭,“先師曾位列仙班,但也不能自持。”何墨此段話是用密音傳入蘇逸耳中,絕不會有第三人聽見。


    蘇逸皺了皺眉頭,心中的憂慮躍然臉上,沉默不語。


    “就算我等無意於這天罡之力,但當身在其中之時,恐怕也難免不心生貪戀。蘇少俠已是神物之主,自當不必擔心會受天罡神力的引誘蠱惑。如果我沒猜錯,你與邵莊主當是舊相識,昆侖的變故,蘇公子當下想起多少?”


    “暫且不多,但一些零星的記憶也逐漸浮現鮮明起來。”蘇逸搖搖頭,“重結天罡陣,魔域虎視眈眈。邵青也……”說道此處,蘇逸停頓了一下,“重結天罡之時,也需同盟於旁掠陣,否則……凶險萬分。”


    “今日邀蘇公子於寒舍飲酒暢聊,何如?”何墨心知蘇逸此時定有不便言語之詞,更何況密音傳聲也非萬無一失,還是小心為妙。


    “何兄盛情難卻,自當與兄把酒言歡。”蘇逸點頭會意,緩緩站起身,拂去身上落花。


    ……


    邵媛見蘇逸何墨二人來向邵青請辭,也想一同前去,邵青並不阻止,隻是問何墨,“何公子如不嫌聒噪,便帶舍妹同去。”


    何墨淺淺一笑,道:“大小姐貴步臨賤地,寒舍蓬蓽生輝。”


    “哼,剛才一本正經,如今又這麽迂腐不堪,這種言辭我才不稀罕。”邵媛滿不在乎的看了何墨一眼,又傻傻對邵青笑著,“謝謝大哥。”


    邵青笑道:“跟隨何墨和蘇逸,我也放心。如果不讓你出去,你定要使出以往的怪招百般難為我,我可是防不勝防,不約束你也罷。”邵青向蘇逸何墨二人抱拳說道:“小妹勞煩二位公子照顧。”


    楊敏仍遠遠看著這一幕,並不走近,如同雕塑一般紋絲不動。


    三人揮別之後,邵青仍立於門前,閉目良久,何墨與他並非同心,但也是可用之才。


    幻姬輕步走到楊敏身側,柔聲道:“姑娘也莫要傷心。何公子會明白姑娘苦心。”


    “以前從未有心,也不曾傷心。”楊敏幽幽歎息,“師兄如何不明白,隻是他容不得我奪取王靜和的魂魄,此事他終將無法釋懷。”


    “神物靈性,擇命魂相合之人的條件亦極為苛刻,我來人間尋訪數十年,也隻尋得王靜和一人。如不能找到合適人選亦或者是為魔域搶得先機,世間將受覆滅之災。為了蒼生安泰,神物之主必須為心境純潔心係蒼生之人,如今姑娘也是成全了天下。”


    “這些我也不想去多想,天罡重結之後,希望王姑娘輪回轉世,能與師兄再續前緣,而我,也將無知無覺,消失殆盡……亦不會如今日這般還妄想奢求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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