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玉的身體還算硬朗,就是大腦不行了,脾氣有點古怪,四個兒子家輪換著照顧。


    沈玉的印象裏,隻有她守了十年的顧學青家才是她的家,也許是當年顧學青那句話在大腦裏留下了印象。


    可顧學青是個變化莫測的人,自己一搬回省城,就嫌棄沈玉,還說:你是我一人的阿媽嗎?


    這是多麽傷人的一句話,沒糊塗時候的沈玉,對自己喜歡的兒子無底線的包容所以她不生氣。


    糊塗後了的沈玉把這句話也忘了,就想自己喜歡的兒子,可兒子不喜歡她。


    沈玉忘記了顧學青追她離開的話,但他記得顧學青說的:誰家都去住住,誰家的福都去享受一番。


    所以不論誰接她,她不管樂意不樂意都跟著走。


    返老還童是個喜慶優雅的詞語,真正放到生活中,隻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懂得它的心酸和無奈。


    家裏人少沈玉嫌太安靜,她的重孫們來了,又嫌吵鬧,對她來說每個兒子家都充滿著不和諧。


    沈玉對自己的現代史模糊不清,尤其最近發生的事情,什麽都記不得,卻又非常倔強的認為是周圍的人在欺騙她。


    目前沈玉最無法放心的是顧學忠和顧學青,一個最大,是她人生的第一個兒子;一個最小,是她最寵的兒子。


    沈玉口中經常念叨著:“我的忠兒哪去了?我的忠兒生我的氣了;我的忠兒再不要我了;我的忠兒生病了。


    我的青兒走了嗎?把那個老女人(丈母娘)也拿上了嗎?我的青兒不要我了嗚嗚嗚……。”


    她動不動就拿出自己隻能當手電筒的老年機,“韓婷婷給我撥一下我忠兒的電話。”


    韓婷婷:“你給你的忠兒打電話有啥事?你的忠兒昨天才來過呀。”


    沈玉:“我都好長時間沒見到我的忠兒了,我的忠兒病了,你給我撥電話,我要問問。”


    韓婷婷如果不給她撥電,不隨她的意。


    沈玉就開始罵自己:“我這個笨蛋,連個電話都不會撥,活著有啥意思,嗚嗚嗚……。”


    韓婷婷就把他媽這個活交給顧學義,沈玉就消停了。


    沈玉像個孩子但特愛生氣,一人獨坐也能氣,不知氣誰,也可以說看誰不順眼就氣誰。


    尤其那四個兒媳婦,她怎麽看都不順眼,就算兒媳婦前一刻還在給她洗澡,洗衣服,下一刻她就開始罵。


    想象中的,無中生有的她都能拿來生氣,甚至哭哭啼啼。


    沈玉變成了一個脾氣古怪,陌生的老太太。


    其餘的兒女沈玉有時有印象,有時忘記,隻有生病時才會想起顧學義,顧學義是能減少她疼痛的兒子。


    對於顧學德沈玉更是很少提起,隻記得顧學德說話口氣大,經常顛亨(怒懟)她。


    失智後的老太太變得古怪,暴躁,哭起來又像一個孩子。


    家裏多幾個人,她都煩躁,但又希望兒女們都能守護在旁邊,很矛盾又正常的讓兒女們無言反駁。


    那時母親一人守護著六個兒女,現在六個兒女卻守護不了一個母親。


    六個兒女都有自己的家,都有一堆家務活,有孫子要去照顧。


    沈玉住在哪個兒子家,都感覺其它兒子舍棄她不要了,所以她總是念叨:“沒人管我了,都不要我了。”


    然後就開始抹眼淚,


    不了解的人肯定以為兒女不孝,沒照顧好老太太,事實並非如此,隻是大家不能長時間集中在一起守在沈玉身前。


    陳年爛穀子的事她能念念不忘,而要記住的她卻記不住。


    沈玉最放不過的是顧學青讓丈母娘住在他家的事,沈玉認為那是她兒子的家,她吃幹醋。


    她不認為都是父母都需要兒女們照顧,隻認為所有人隻能照顧她,隻能圍著她轉。


    顧學青兩口子領丈母娘出去玩玩,沈玉就氣的又哭又鬧,“一群浪婆,一群浪婆,……。”


    自己浪的時候卻忘記了,現在又暈車,沒辦法帶出去。


    對於兒媳婦,沈玉除了記住她們年輕時的缺點,優點是一點沒有,經常到了大媳婦家罵其它幾個,到了小兒子家又罵大媳婦幾個,這點她倒不會弄錯。


    說她是裝的,都有人相信。


    九十歲過後,沈玉左腿的小腿開始幹疼,說白了就是骨頭在疼。


    兒子們又是給他補鈣,又是按摩,但疼痛依舊。


    這是六十歲摔傷了腿,留下的老病根。


    不過沈玉早就忘了,總說她的這個腿沾染了邪氣,“好好的就疼開了,肯定沾染了什麽。”


    白天還好,晚上最難熬,疼的睡不著,越睡不著越疼,陪床的人一晚上要起來好幾次。


    除了韓婷婷,其它媳婦嫌沈玉鬧騰晚上就讓她一人睡。


    韓婷婷怕老太太磕著絆著,隻要沈玉在她們家,她每晚都陪睡。


    有天夜間,沈玉睡不著,一會兒起來去衛生間,一會兒說腿疼,韓婷婷起來給她取止痛藥,突然眼前一黑暈倒了。


    一個多小時後,韓婷婷醒來,以為起的太猛造成大腦缺氧了,也沒在意,甚至都沒告訴顧學義。


    過了一段時間,又是在夜間,給軒軒熱牛奶時又暈倒了,軒軒餓了一直哭,才把隔壁房間的顧學義吵起來。


    韓婷婷隻是臉色不好,也沒感覺身上哪兒不舒服,隻是疲乏,家裏人還是沒在意。


    韓婷婷自己也沒在意,認為自己就是太累了,休息好了就會沒事。


    兒女們都在忙自己的事情,韓婷婷仍像個陀螺一樣從天不亮起床忙到半夜。


    沈玉偶爾會大便失禁,給沈玉洗澡,這些隻有韓婷婷去做。


    老了的沈玉卻有了潔癖,她的髒衣服必須馬上洗,多放一會她都不舒服。


    沈玉如果看到自己的衣服放在髒衣籃裏,她就挪挪噠噠過去挑出來泡到洗衣盆裏。


    讓人不得不馬上洗了,即使沒時間也不行。


    剛開始沈玉還知道拉到褲子裏馬上換下來,泡到盆裏,分不清熱水器裏的冷熱水,就用熱水泡,使整個房間裏都飄蕩著大便煮沸的氣味。


    韓婷婷不得不把所有事情,放到沈玉睡著後才去做,休息不好,搞的她精疲力盡。


    後來沈玉就不知道了,如果嗅覺不夠靈敏,不是時刻注意她的動作,沈玉拉到褲子裏都不知道。


    有次韓婷婷去給沈玉洗澡,發現褲子裏的髒汙,韓婷婷說:“阿媽,你什麽時候拉到褲子裏了?”


    沈玉著急的反駁:“怎麽可能?我咒實了嗎拉到褲子裏?”


    擺到眼前也不承認。


    韓婷婷隻能頻頻點頭,承認沈玉的話有道理。


    這是晚輩無奈之下做的事兒,順著她。


    軒軒是個安靜不下來的小人兒,還特別喜歡和太奶奶玩耍。


    小人兒還口齒不清,又是普通話,對講了一輩子方言的沈玉,是個很大的考驗。


    兩人的聊天總是很激烈,你講你的,我說我的,雞同鴨講,就這樣不在一個頻道的聊天,一老一少也能幹起仗。


    如果韓婷婷幹預把兩人分開,沈玉就非常生氣,不分開看著兩人幹仗也不行。


    這個考驗啊!韓婷婷欲哭無淚!


    韓婷婷最怕這一老一小生病,不論誰病了她的日子都不好過,晚上不睡這是肯定的。


    幾天熬下來,她覺得自己隻剩入土的力氣了,更要命的是顧學義的不理解。


    男人總認為自己在外工作辛苦,女人在家是清閑的,這麽清閑自在的待在家裏,還要牢騷滿腹,不可理喻。


    韓婷婷有時被惹急了,說話大聲點,顧學義就反對,弄的韓婷婷更是煩躁。


    她也是人,是個需要照顧的老人,現在韓婷婷不但要照顧老的小的,還得照顧顧學義這個中間的,還不被理解。


    韓婷婷在顧學義眼裏是個一輩子牢騷滿腹的女人。動不動就大喊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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