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放了簾子,又吩咐車夫:「出發罷。」


    沈安此時不得不放了手,眼睜睜看著玲瓏的車馬絕塵而去。


    他剛才頂著的一口氣泄了,先前有些漲紅的臉也漸漸重新恢復了往日的白皙甚至蒼索。


    玲瓏還是離開了。


    這姻緣是不是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強求呢?


    一股難言難說的絕望漸漸湧上心頭,少年時心中縈繞的玲瓏表姐,那樣聰明美麗,言笑晏晏的影子還在,可這段姻緣還是一步步走到現在。


    榮親王是個什麽樣的人?


    沈安以前也想過無數次,他知道表姐應選宮役之後去了榮親王府,晚間的傳聞說那是性情驕縱的天之驕子,也是用兵如神的實權親王,兩廂結合在一處,大約是個身高八尺,兇猛強悍的男子吧。


    可當他看到玲瓏讀邸報時讀到榮親王的神色,他又覺得自己的想像是錯的。


    或許那也算不得神色變化,沈安細細回想,玲瓏的唇角臉頰,其實都沒有變化的。


    但她眼裏的柔情卻騙不了人。


    所以,榮親王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當沈安滿腹愁緒悵惘思索不盡的時候,玲瓏在前往京城的馬車裏也在垂目思索,蕭縉到底在想什麽?


    他這是真的要繼續跟仁宗頂著幹麽,他真的不顧惜自己的前程與性命麽!


    而玲瓏更沒料到的是,她再次見到蕭縉的時候,他居然正在王府中,禁足待罪。


    第61章 番外三【完】


    「——念庶人曾有戰功於國, 改流徙薊林北。欽此。」


    最終斷絕兄弟情義的這道旨意並不長。


    也沒有差遣司禮監中官前來,而是由德高望重的恭親王親自過府傳旨。


    算是給曾經的榮親王,如今的庶人蕭縉, 最後的體麵。


    「陛下天恩浩蕩。」


    蕭縉咬牙跪直, 三拜接旨之間背上的傷口再次崩裂,血漬一點點地在罪人素衣上洇開。


    他在疼痛之間眼前甚至一陣陣發黑,但此時此刻, 也唯有強自忍耐。


    恭親王的場麵話他沒有全然聽進去,府裏的側妃妾室們已經哭成一團,每個人各自帶著一兩個丫鬟,鶯鶯燕燕梨花帶雨, 好像此刻的他已經是靈位。


    不過, 摘了榮親王的牌子,或許對她們來說, 還不如靈位罷。


    在哭倒一地的女眷之中, 唯一站著的, 也沒有哭的玲瓏自然是最顯眼的。


    「哎,可惜你家前任主子不爭氣,到底應了你的預料。你跟韋六兒下注了沒有?」事已至此, 蕭縉反而越發不想多說那些無可挽回的, 額上都是汗,眼裏、嘴邊, 卻還是那樣飛揚的笑。


    「下了。」都到了這個時候,玲瓏也無所顧忌了, 繞開滿地珠翠錦繡的貴主們,上前拿自己的袖子給蕭縉按了按額上的汗,「奴婢贏了三百兩呢。」


    蕭縉笑了, 雖然肩膀抖動之間再次牽動傷口,甚至肩臂都跟著疼起來,也不在意。


    「就知道你是聰明的。」他拍了拍玲瓏的肩,手上的鐐銬鎖鏈輕擊,嘩啦啦地輕響,「但你不是奴婢了,前年脫了宮籍,今年回來,算是王府的客人。回去罷,自己做個生意,開個鋪子,再找個好人嫁了吧。」


    「嗯。」玲瓏含笑點頭,「我知道,我已經找好了。」


    蕭縉不由一愣,下一刻也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滋味,嘴角強咧了一下,再擠幾分笑容:「很好,很好。希望你過得好。」


    「嗯。」玲瓏再次點頭,笑容又明亮又堅定,「會的。」


    「很好。」


    蕭縉實在說不出別的了。


    他都已經到了奪爵流放的地步,遣散女眷與王府內侍,讓眾人返鄉或歸家去過好自己的日子,本就是當有之義。


    更何況玲瓏這樣早就脫了宮籍的,更是應該好好的找人再嫁。


    她素來聰明,想來所選的人不會差。


    這很好。


    他應該為她高興的。


    然而從京中出發,囚車一路搖搖晃晃往北地過去,蕭縉還是忍不住常常想起玲瓏那個笑容。


    在一片哭聲中,她的笑容顯得格外明亮。


    而她的目光又那樣堅決,想來是極好的人罷。


    蕭縉闔了眼簾,心頭是自欺欺人的欣慰,卻越來越壓不住漸漸漫延的心痛。


    那丫頭不肯做妾,其實也沒錯。


    當初,如果……


    算了,哪有當初,哪有如果。


    若真的有,此刻豈不是連累了她?


    沒有就沒有罷,這便是命。


    蕭縉正想著,馬車外頭卻聽到了有些急促的馬蹄聲與兵士說話:「隊長,有一架馬車追著咱們車隊,已經數十裏了!」


    「馬上就到渭亭北了,可以跟當地衙門借兵。那車有多少人,是不是要截囚?」押送的隊長十分警惕,手已經按上刀柄。


    「不是截囚。」報信的兵士臉色有點奇怪,「車上的小娘子丟了帖子過來,說是罪庶人的家眷。」


    「家眷?」莫說隊長一愣,車裏的蕭縉也是一愣。


    接旨那天,王府裏的幾個側妃和侍妾倒也略略哭了幾聲同生共死,不過等到宮籍文書和送她們回鄉歸家的銀子拿到麵前,一個個的也都從善如流了。


    他還有什麽家眷?


    黃昏殘陽如血時,囚車停在了渭亭北的驛站前。


    因著天下人都知道他是萬萬沒有翻身餘地,一路上押送的兵士並沒有因著他曾是榮親王而如何寬待,投宿驛站之時若是房捨實在有餘,他倒也能得一夜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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