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


    這是金泉在踏入這座地下城市的第一感知。


    昏暗的燈光在潮濕的牆壁上跳躍,忽明忽暗,是這個世界苟延殘喘的心跳。


    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化學藥劑味、陳舊的機油味和腐敗的垃圾味,令人窒息。


    老舊機械義體改造的乞丐在牆邊呻吟,他們殘缺的身體與冰冷的金屬部件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組合。


    到處貼滿了雜亂無章的塗鴉和毒品、性交易廣告。


    金泉扯了一下兜帽,朝著最吵鬧的街區走去。


    那是一個酒吧。


    原本他隻是逛一逛,了解一下這個世界的情況,可他看到的所有人,都是消極無神的。


    他就像精神病院裏的正常人,如此的不正常。


    讓他走過來,純粹是因為酒吧前黑板上寫著“今日免費!”四個字。


    踏入門檻,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如重錘般敲擊著心髒,節奏混亂而癲狂。


    煙霧繚繞,人們隨著音樂節奏扭動著身軀,像是被電流操控的傀儡。


    有人因過度興奮而倒地,被無情地踩踏,卻無人在意。


    金泉用腳掃開了地麵灑落著破碎的酒瓶和丟棄的注射器。


    男男女女到處都在揮灑荷爾蒙。


    沒有秩序,沒有倫理,隨手拉過來便肆意搖擺。


    沙發上,吧台上,舞台上....到處都是如此。


    他擠到了吧台一角,試圖尋找一個正常人。


    可並沒有,就在金泉準備離開之時,一杯裝著猩紅色的威士忌酒杯推到了他的麵前。


    “免費!!”


    他用力的朝著金泉說道,勉強壓過震蕩的音樂。


    這是一個調酒師,整齊的大背油頭,一身修身的馬甲,配上潔白的襯衫和精致的領結,盡顯專業與優雅。


    他出現的瞬間,金泉感覺回到了前世的酒吧,可與這裏相比,他又顯得格格不入。


    金泉接過,順嘴說了聲謝謝。


    他的聲音在這酒吧音樂下微不足道,可剛要回頭的調酒師卻詫異的回頭看了一眼。


    金泉盯著杯中猩紅的液體,卻遲遲下不了嘴。


    “一號坑到底是什麽?”


    “如果是戰鬥,這些人真的行嗎?”


    作為一名職業士兵是極為鄙視這種無紀律的團體的,這些無法控製自己欲望的人,在戰場上會有聚集的慣性,而解決他們隻要一發155榴彈炮。


    一時思索無果,將眼前的酒往吧台裏麵推了一下,就要準備起身。


    卻見那調酒師再次朝他走來,這次他手裏拿著一瓶未開封的酒,潔白的毛巾在瓶子上快速的擦拭。


    毛巾被隨手放在了吧台,結坨的黑色汙垢展示了他手中那瓶酒到底留存了多久。


    “你對本店的嗎啡威士忌好像沒有興趣,鎮痛,飄飄欲仙不好麽?”


    伴隨著“啵”的一聲,木塞被啟瓶器拔了出來。


    “這種古老的葡萄酒,隻能潤潤喉嚨,完全沒有激情。”


    他夾過一個高腳杯推到金泉麵前,那如寶石般豔麗的紅酒,宛如一條細膩靈動的綢帶,緩緩流入。


    醇厚的果香與橡木桶的香氣彌漫開來,瞬間衝散了些空氣中濃重烈酒與藥品味。


    “要錢嗎?”金泉看了眼那個標簽都模糊的葡萄酒瓶。


    “今天都免費。”調酒師聳了聳肩。


    金泉笑了笑,端起高腳杯輕抿一口。


    濃鬱的果香瞬間在口腔中綻放,橡木桶賦予的味道與果香完美融合,單寧的存在則帶來了一種微妙的幹澀感,像細膩的砂紙輕輕摩挲著舌尖。


    “很好的酒。”金泉朝著調酒師豎了個拇指。


    “沒人喝的垃圾貨而已。”調酒師搖了搖頭。


    金泉再次端起喝了一口,對著調酒師不由感慨道:


    “可惜在錯了地方,不然萬金難求。”


    調酒師聞言擦桌子的手停頓了下來。


    金泉則拿起那瓶紅酒趁勢邀請道:“一起喝一杯嗎?”


    調酒師用抹布擦了擦手,微微一笑,坐在了金泉對麵。


    這次輪到金泉給他倒酒,順嘴問道:


    “貴姓?”


    “免貴,計然。”


    金泉揚了揚眉,這個名字很好記,既然如此。


    他端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


    “你也要去一號坑嗎?”


    “不然呢?”計然笑了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有把握活下去?”


    “你有嗎?”


    “不知道。”


    說到這裏二人都沉默了一會,連續喝了兩口酒,金泉才繼續問道:


    “一號坑到底是什麽?”


    “就是一個礦坑。”


    “我們去是去挖礦?”


    “嗬。”計然搖了搖頭。


    “我們哪有資格挖礦,挖礦是下城人的活。”


    “那我們去做什麽?”


    金泉晃了晃高腳杯,看著酒杯中的液體說道:


    “坑裏有一種蟲子叫噬沙蟲,這種蟲子隻要吃飽了血肉就會去挖沙築巢。”


    “下城的礦工把噬沙蟲挖沙築巢的過程叫做鬆土,鬆過土的礦好挖,效率高。”


    金泉聞言瞳孔一縮:


    “那我們這是.....”他要說的話頓時梗在喉嚨。


    計然將酒一口喝幹,接過他的話道:


    “肥料。”


    金泉放下酒杯,看著酒吧內瘋狂的人群,沉默了一會後問道:“沒有活路嗎?”


    “當然有,隻要等到礦工進場就好了,跟著他們挖過一個暗雨季的礦,就能以礦工的身份和他們回去下城,成為一名下城礦工。”


    “亡城也有挖礦的,隻不過叫礦奴,不過不管怎麽樣最後都會成為肥料。”


    “我們這批走後,就會有下一批亡奴到這裏,接管這裏的女人和孩子,在這裏繁衍15年,然後丟去當肥料,如此往複。”


    “這裏不會有30歲以上的人。”


    輕輕吐出一口氣,金泉重新端起酒杯似是緩解心情般笑著問道:


    “怎麽會想著請我喝葡萄酒?”


    “在這裏不會對藥物有芥蒂,也聽不到人說謝謝。”


    說完計然指了指金泉端酒杯的手繼續道:


    “他們喝酒隻用杯壁很厚的啤酒杯和威士忌杯,沒人會端高腳杯,這種一折就碎的杯子在這裏被認為是劣質品。”


    “你這算在試探我?”金泉將酒一口喝幹。


    計然點了點頭,沒有否認。


    “那結論呢?”


    “禮儀和克製是上城人掛在嘴邊的。”


    “不管你什麽原因從上城來到了亡城,怎麽也好過我們這些井底之蛙。”


    他將軟木塞重新塞回葡萄酒瓶,將他推到了金泉麵前:


    “要是這瓶隻有在上城貴族才能喝到的飛鷹莊園紅酒能換一個活下去的機率,我想我還是會搏一搏的。”


    金泉伸手接過還有大半瓶的紅酒笑道:


    “在混亂世界中依舊保持自身的秩序,你也是個異類。”


    “我叫金泉。”


    他站起了身子,朝他擺了擺手。


    “明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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