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的光芒,如輕柔的風,吹醒了熟睡中的青河村。


    屋舍外,傳來腳步聲,一聲大,一聲小。屋內,白林的眸子睜開,那股縈繞在他身體四周的境界之力,縮入體內。一抹光線,從窗戶外射入屋內,落在他的肩膀上,臉龐上。眉目中透著深邃,麵容枯槁。嘴角一笑,這一夜,他的感悟極深。白林心中暗自告訴自己,或許,自己已經能夠去往承林國的都城了。這些年過去了,白林還是忘不了耳邊那個蒼老的聲音。


    “這一切,你到底是為了什麽?我隻想回到秦洲。人修之境,等同於我的元嬰期。但我的元嬰期,卻又又感悟出屬於我自己的境界之力。我需要知道真相,你阻擋不了我白林。”白林望著射入眼睛的光芒,並不在意,嘴裏喃喃道。


    “吱呀——”門扉推開,大寶和小寶走了進來。


    “你們來了。”白林的思緒瞬間消散,看著大寶和小寶,嘴角露出真正的一個微笑,說道。


    “白叔,您這次編織竹偶已經有這麽長時間了。該歇歇了吧。”大寶看著滿屋子內的竹偶,表情各異,隱藏著許多的不同情緒。他看著白叔這樣的編織,雖然是沒有停過。而這白林日漸蒼老的容顏,讓他有些不忍,說道。


    “這些竹條編織完了,便結束了。”白林看著眼前擺放的一摞竹條,然後說道。


    “白爺爺,這些竹偶,有些生氣,有些在笑,有些在哭——為什麽他們會這樣呢?”小寶抓著旁邊的幾個竹偶,然後看著他們的表情,揚著腦袋,疑惑地問道。


    “你白爺爺,編織的不是竹偶,編織的是人生。”大寶摸著小寶的腦袋,歎了一口氣,隨即說道。他看著這些擺放的竹偶,雖然白林從未解釋過。但已為人父的大寶,看著這些竹偶,心中已有了一些答案。


    此音一出,白林手中的編織,頓時停下,抬頭看著大寶,眼中露出讚賞的目光。而小寶卻是支著腦袋,似懂非懂。少許時候,白林低頭,淡淡地說道:“大寶,你可以收徒了。”


    大寶的手藝,得之白林。觀其白林的編織,從小到大。他的那些編織物,已經是可以賣出很高的價錢。雖然很多父母想將孩子送到他這裏來學藝,他都一一拒絕了。他的這一身手藝來自於白林。他的白叔沒有開口,他是不會收徒的。父母死後,在這世上,唯一讓他要侍奉的老人,便是他的白叔。


    大寶一聽,眉目一展,立即準備跪下對白林行師傅禮。但這一舉動,卻是被白林伸出的篾刀給擋住了,沉聲說道:“此禮,你不必跪我。這個手藝,你隻是學了兩成。但對你之一生,已然足矣。”


    大寶沒有跪拜,但躬身長拜一個大禮。


    隨後的日子中,大寶開班收徒,憑他的手藝,早已勝過隔壁村的那個張木匠傳人。徒弟在後麵的幾年中,便是招了很多。但大寶,卻是每天都會抽出半天的時光來這裏看看白叔。


    幾年時光,白林的編織,仿佛是停滯了。從那天讓大寶開口收徒開始,他隻是編織出了三個竹偶。但這三個竹偶,卻是如此模糊,甚至隻有一個隱約可見的模樣。


    第一個,淩空虛立,眉宇成星。他便是白林在凝結金丹後,送他一枚黃色令牌的天龍上人。幾近沒有形狀,就隻是一個雛形。第一次編織的時候,竹條瞬間崩潰。這還是白林編織三個月的結果。


    第二個,笑意凝然,踏空狂傲。他是當初想要奪取兵燹之氣的虛空子。此人的模樣,白林的編織,均是一種模糊的形狀。微微有些人形。但還是不夠。


    第三個,手持青杖,年歲偏高,容顏細白。她是那個天龍宮的南宮婆婆。對於她的編織,比之虛空子更為模糊。但卻比天龍上人,要好上一些。


    對於這些記憶中的人物。這三個的修為,算是頗為高深之輩。


    “看來,編織出這些人,不僅僅是記憶,還需要自己修為之力。這些竹條,顯然是承載不了他們的形體顯世。”白林看著三個竹偶,而後說道。


    “對了,還有她——”白林的記憶中,瞬間想到了那個女子。細葉長眉,紫色之蔓的裙邊。隻是一眼,白林在過去這麽多年,都沒有忘記。


    白林的心緒一頓,掌心的篾刀,自行一轉。三根竹條,在白林的掌心不斷地編織。像是在不斷地交織著一個人影。


    少許時光,白林的掌心中,便是出現了一個女子的模樣。但隻有其形,沒有其神。隨著白林的手法不斷地變化,一個清晰的女子模樣,便是在他的手中,緩慢地成形。


    此刻,在那秦洲王城。天龍宮的門派之內,碧水清池,仙鶴靈鸞飛舞。山野蒼翠,碧玉染天。一個女子,身穿薄紗,麵容白淨如一抹皎潔月光,但卻處處透著冷豔。在她的麵前,擺放著一麵古老的石壁,透著幽幽光芒,散發的光芒,籠罩著她的身體。她盤膝在這個地方,天空的皓月當空,一抹輕柔的月華,忽而如風般,吹拂在她的肩頭上,發絲繚繞。蔥根指尖,輕輕一撥。


    正是這輕輕的一撥,隱藏在暗影之處的聲音,忽而響起,“聖女,有人在以形神烙印你。隻怕——”


    冷豔的臉龐,精致無比。如同是開在暗夜之中的一朵幽花。此刻,指尖稍稍一點石壁,如同是等待了許久。


    正是這一句話,讓她的薄唇輕咬,雙眼出神地盯著這個閃著幽光的石壁。而後,她的聲音響起,如夜鶯般,婉轉可人。


    “無妨。這是一個契機。一個秦洲大軍,轉敗為勝的契機。”


    她便是南宮洛雪。此刻身為天龍宮的聖女。她的一言一行,如同是天意降下。但她的心底還是存在一絲疑問,“此人,到底是誰呢?”


    同一時刻,白林的手中之物,如同是被他的篾刀輕輕一揮,帶出了一絲神韻。這女子的模樣,便是出現在白林的麵前。


    白林輕輕一笑。


    這個女子,隻是當初見過一麵。但是當時,就白林感知到的修為不過是築基後期。編織出這個女子的模樣,隻是一個無心之舉。也算是白林記憶中為數不多女子。但歲月流走,時光逝去。白林的心裏卻是知道,他所記得的那些,隻是過去。很多人都已經是物是人非了。


    三月又三天。此刻的村外,寒風吹起,屋內的爐火燒的正旺。冬季來了,雪落無聲,一夜之間。整個世界,銀裝素裹。白皚皚的雪花,堆砌成一個雪白的世界。


    推開門,寒風撲麵而來,白林的胡須之上,也沾染了少許雪花。眼眸之中,這是一片新的世界。仿佛是他都忘了,這裏是他生活了半個甲子還多歲月的地方。遠處的煙霧,從各自的屋內飄出,在白林的眼中,形成一股孤獨青煙,默默地騰起,默默地被風吹散。


    “我如煙,隨風而來,由風而去。我······不屬於這裏。”白林站在村頭,如同是當初他踏入村子之時看到的一樣,這裏的祥和與恬靜。終究是在歲月的流逝中,成為白林眼中的一抹煙雲。他知道,他繼續待下去,不過再一次的看盡人生的悲歡離合,生老病死,嫁娶喪葬。這些,不是他白林想要的。


    “這裏的安靜,就讓它歸於安靜。我隻是一個過客。雖然是在歲月中掀起了一陣漣漪,但卻波蕩平息。我還是那一片飄向遠方的葉子。”白林站在原地,回頭看向那後方的蒼翠竹林,雪花掩蓋,壓低了那些竹子。竹子的腰身,堅韌無比。倘若有一撮雪花落下。長竹一挺,便是傲立雪中。蒼翠身影,挺拔堅韌。


    “白叔······白叔······您這是上哪兒啊?外麵的大雪封山了。”從下方的屋子中,推門而出的一個寬厚棉襖的男子,看到白林的身影。大寶沒有絲毫猶豫,直接踏步跑過來。邊跑邊說道。


    風起,雪花紛飛。大寶的身影,從下方跑起來。嘎吱嘎吱,留下一長串的腳印。


    “我每天都會過來看您的。需要什麽,直接就跟我說了。”大寶氣喘籲籲,一團團白氣從嘴裏吐出。白叔在心裏,就如他父母一樣。大雪漫天,萬一滑倒,那就糟了。他心裏有些焦急,故而言語中還有一絲責備。


    “大寶······”白林站在原地,看著這個身為人父的大寶。雪花積深,那一深一淺的腳印,顛顛倒倒。如同是當年他第一次看到大寶在跑著。白林的嘴角露出笑容。輕聲地說道。


    “白叔······您這是?”大寶看著白林身上的那一件長長的蓑衣,似有所思。喘了一口氣,問道。


    “還記得白叔第一次見你,還把你嚇到了。也是在這個地方。一晃這麽多年,你也是小寶的父親了。”白林看著這個身材高大,眉目堅毅的男子,迎著風雪,說道。


    “白叔······您······”大寶聽著這些話,像是在心裏想到一個想法。雖然荒誕,但在此時卻是無比的真實。


    “大寶。白叔要走了。”白林點點頭,然後說道。


    “大雪封山,您走哪裏去?等春上了,我陪您一起走。您這身子骨······”大寶一聽,立即說道。看著他的白叔,第一次有了惱怒的情緒。這樣的雪天,這樣的老人,在他眼中,能夠到哪裏去。


    “哈哈······白叔走了······這風雪,擋不住我的腳步。”白林長笑一聲,便是踏步朝村外的皚皚世界走去。


    風雪飄搖,雪花落下,將這白林前行的腳步,全部重新填滿。如同是抹去了白林在這個青河村來過的痕跡。


    一人一蓑衣,寒風朔朔,一個人影,就這麽一步步地隱藏在漫天的風雪中。雪上無痕,歲上有跡。


    一夜過去,風雪停下。大寶忽而從床頭醒來,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他的白叔離開了。他一刻也沒停,踏著半丈的積雪,來到白林的屋子前。


    雪花堆積,一切如常。


    大寶,推開門,屋內的一盞油燈,還在燃燒著。但那些竹偶全部消失,隻有一柄篾刀,放置在他的麵前。


    他回頭的一瞬,望著那白茫茫的村外世界。他知道,那不是夢,他的白叔,真的走了。


    “相公,怎麽了?”他的妻子拿著棉襖走進屋子,看到自己的男子正在低頭啜泣著,如同是犯錯的孩子,急忙問道。


    “白叔走了?”


    “走了?”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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