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的新賽舟在下午被打撈上岸了。


    郗靈州也如同自己在電話中承諾的那般,領著賽舟工坊的兩位老師傅抵達了現場。


    孟靖汝不在,他是手握實權的族長,實際管理著龐大的孟氏產業。新賽舟的沉沒,對他而言是件小事。他從不相信所謂的神明,從不參與南城賽舟,從不信服族規。他隻相信能為他所用的事物。


    預定新賽舟,是孟氏的那一班老頭發起的。他們原本早該埋下土了,但也是這些老東西穩住了孟氏。那些針對孟靖汝的異議,在隱約冒頭之初,就給他們按了下去。


    投桃報李。所以,孟靖汝今早才會在異國的深夜打了通電話給郗靈州,親自過問沉船件事。


    打撈上岸的新賽舟,還沒來得及取名。孟家的幾個老頭,圍繞在賽舟周圍,不住地說:“沒靈氣咯……看那眼,發灰……不要說了,地湧金蓮,金光散盡……”


    抵達現場後,郗靈州的耳朵裏飄進了孟家人幾句斷斷續續的話。她麵色不變,朝孟家人點頭致意。


    孟家老頭們見到郗靈州時,原本臉上對新賽舟的痛心之色,立刻轉變為鄙夷。他們互相交錯對視的視線,無一不透露出對郗靈州的看不上,看不起——年輕的女孩,不知天高地厚,言狂意妄。


    老師傅們按照郗靈州的吩咐,上前查看孟家賽舟現下的情況。郗靈州背手站在新賽舟的頭部。她雙眼細細端量著眼前白澤模樣的船頭。身後的手指不時有些輕微的動作。


    “郗靈州,你可不要上手摸。”


    一個老頭出聲製止了郗靈州繼續往船頭靠下去的頭。賽舟給女人摸了,那可是十分不吉利的事。雖然他知道這艘賽舟已經報廢了,但他還是忍不住提醒出聲。


    言語間毫無對郗氏族長的尊重。家族間的交往,族長可是郗氏的麵子,老頭直呼郗靈州的名字,像是狠狠打了郗氏的臉。


    另一個人出聲了,“樊遄,少說一句。”


    老頭不在意地擺擺手,對郗靈州露出了屈尊俯就的笑容,像是對家裏的孫輩說話一般,“女人不能碰賽舟,千百年來的老規矩了。郗族長,應該知道吧。”


    “對我們族長尊重點!”郗靈桃忍耐不住地上前跟老頭對峙。他兩臂鼓囊囊的肌肉在極為克製地滾動。


    另一老頭上前,拽著孟樊遄後退了半步,“樊遄,你要幹什麽?郗族長是來給我們解決事的,你別在這裏亂嚷亂叫。別讓人以為,我們孟家都沒腦子。”


    這個老頭的話,話裏藏針。郗靈桃聽出來了,他氣得想上前一步,卻被郗靈州伸手攔下了。


    兩位老師傅已經得出了檢查結果。牛師傅上前,當著所有人的麵說話了。


    “靈州,是你說的那個問題。”


    “什麽問題?你這話說得不清不楚。”孟樊遄張口打斷了牛師傅的話。他盯著牛師傅,語帶詰問:“你說清楚點,可別在這裏打馬虎眼,糊弄我們,掩蓋你們賽舟工坊的錯誤。”


    這話,像一個響亮的巴掌打在了牛師傅的麵頰。他十幾歲就在賽舟工坊幹活了,幾十年的職業生涯,從沒哪個人敢質疑他的職業操守。


    牛師傅的臉紅漲了起來,頭發似要根根豎立。


    “孟家叔公,牛師傅本來就打算繼續往下講的,是你打斷了他。”郗靈州說話了,語氣強硬。她抬手讓郗靈桃帶走牛師傅,獨自一人麵麵對孟家眾人。


    郗靈桃有些擔心想要留下,卻被郗靈州三言兩語趕走了。郗靈桃隻好先帶兩位師傅返回賽舟工坊。


    “這是先前的設計圖紙的複印本。原件留在了賽舟工坊。”郗靈州遞給孟家眾人一份紙質文件,同時引領孟家眾人站在了賽舟的船頭。


    “白澤形製的賽舟頭,是你們拍板決定的,並且交給了他人製作。當時,我看到設計出來的初稿,已經和你強調過了,這個白澤頭太重了。”


    郗靈州直視孟樊遄,她話語中的“你”指的正是孟樊遄。孟家其餘人,不由地也看向了孟樊遄。


    “當時你跟我說,你找的大師沒問題。他是業內頂尖人物,他設計的圖稿不會出錯。孟家叔公,我說的這件事你還記得吧?”郗靈州早在賽舟設計之初,就預感到這艘新賽舟會沉船。


    今早,平息了賽舟工坊大門的風波後,郗靈州翻出了孟家賽舟的設計圖紙,重新測算了一遍,得出的數據與以前的一模一樣,連小數點都相同——這是注定沉沒的賽舟。


    孟樊遄怔愣了片刻,一雙腫泡眼透著迷茫,“是有這件事。但……”


    承認了就好。郗靈州立即打斷了老頭猶猶豫豫的話,“各位孟家叔伯,這艘賽舟是一定會沉的。但原因跟我們郗氏的賽舟工坊無關,我們先前已經一再強調白澤頭的設計有問題。


    但你們依舊堅持這個設計。我們在兩年前,曾提供過其他的設計方案給你們,但孟家叔公通通拒絕了。因為那時,是我跟著牛師傅學上色,孟家叔公怕白澤頭要經我的手。


    這樣會讓賽舟沾上我女人的陰氣。今天,我給大家一個交代,你們孟家這艘新賽舟,我從頭到尾沒碰過。”郗靈州擲地有聲地說道。


    “你嘴巴說說,我就信了?”孟樊遄惱怒地吼道。


    郗靈州搖頭,“我知道口說無憑。所以我給了你們一份設計圖紙,你們要是不信,可以再找多幾位專業人士測算。這份上麵,還有孟家叔公你的簽名,絕對不是偽造的圖紙。”


    她像是知道孟樊遄接下來的話,立即給出了證據,堵住他的嘴。


    “孟家叔公,你說的大師,好像也有點問題。今年年初,他似乎被人查出了履曆造假,那些獲獎經曆好像沒幾個是真的。”郗靈州說,“我想起你們孟家像是花了高價請他來的吧。”


    郗靈州言語間充滿了同情。


    “……但專業的事,還是得專業的人來做啊。孟家叔伯,你們說是不是?”郗靈州感歎地說,“南城的第一艘賽舟是郗氏造的,千百年來的經驗,旁的工坊可是沒有的。


    再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南城的賽舟也該得由郗氏的賽舟工坊做啊。這次的沉船,說不定也是神明發怒呢。”郗靈州難得地臉帶笑意,露出兩排白光光的牙。


    她忍了孟樊遄這個死老頭,忍了整整三年。賽舟工坊從未接下過如此屈辱的訂單,船頭由外來人製作,工坊進行拚接。


    孟樊遄給郗靈州好一通諷刺,他氣得胸口極速起伏,“郗靈州,你得意什麽?拋開這艘賽舟不說,臨江泰山宮的新賽舟怎麽也沉船了?聽說是你製作的船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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