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麵放在那裏。”


    “不對,這一麵鏡子放左邊一點……呂三,不是我說你,你放在這兒,剩下的位置還能另一麵鏡子嗎?”


    “上麵,在上麵掛著啊。”


    “往裏麵擠擠……”


    “你別動,別動,腳別動……別給我碰碎了!”


    崔柯在下午三點回到了吳家。


    她不僅自己回來了,還帶著四個幹活的工人,大搖大擺地進入了吳家。


    第一件事就指揮包括呂三在內的五人幹活,先是拆了堆積如山的貨物包裝,接著讓五人在房裏擺放各式各樣的鏡子。


    一座好端端的房子,愣是給崔柯折騰成了一座鏡宮,人一進入玄關,就能在鏡麵中尋得無數個自己。


    崔柯光是動嘴皮子,身體上並不怎麽累。她讓呂三送走工人,坐在沙發上沉思了一會兒。起身離開了房子。


    她在房子的拐角處,見到了正在等待的吳婕苣。


    少女的神色茫然,她的側臉被夕陽映照著,眉眼間散發出青澀的少女氣息。


    她見到來人,踟躕不知所措,低下頭,用腳踢動路邊的碎石。


    “我應該留下。”她垂落的視線中出現了一雙紅白相間的運動鞋。


    崔柯伸手揉搓少女的頭發,“我就知道你會回來。我給你的東西,你帶在身上了嗎?”


    吳婕苣躲開崔柯的手,這個隻比自己大幾歲的人,做什麽要表現得比她長一輩的模樣。


    她從脖子處掏出紅繩,一塊柱狀物耷拉在胸前。


    “戴著呢。這個好重呀。”


    “人家本來戴在腰上的,你現在套脖子上能不重嘛。”


    “這是什麽東西?”


    “好東西,剛卯。”崔柯嘻嘻笑,說:“上麵的符文,你認得嗎?”


    “不認得。”


    “總是逃學的學生,自然不認得。上麵寫著‘疾日嚴卯,帝令夔龍,慎爾固伏,化茲靈殳,既正既直,既觚既方,庶疫剛瘴,莫我敢當。’”


    “什麽意思?”


    “我都念給你聽了,你怎麽還不明白。”崔柯故作誇張地表情,讓少女燒紅了臉。


    她抬手拍拍女孩肩膀,“走啦。以後好好讀書,不要再逃學了。”


    吳婕苣的眼皮上抬,兩個烏黑黑的眼瞳盯著崔柯,“娉姨會沒事嗎?”她的牙齒咬住下嘴唇,“你會沒事吧?”


    崔柯不回答,反倒催促少女離開,“走啦。你留下來,會礙手礙腳的。”


    “我不走,除非你給我做一個保證。”吳婕苣固執地停留在原地,她的腳像生根了似的,紮在了地麵上。


    崔柯有些不耐煩,說:“保證什麽啊。我拿剛卯給你的時候,不是說好了要還我的,我自然會沒事。”


    “那娉姨呢。”


    “她這麽多年都沒事,你擔心她不如擔心你自己。”崔柯掰正少女內扣的雙肩,像趕羊一樣推搡著她離開。


    吳婕苣被崔柯趕走了。她今晚會住在朋友家。


    崔柯繼續往外走,走到熱鬧的街麵。她一抬頭,就能見到樹枝掩映下那雙監視的眼睛。


    她挑釁似的張口無聲說道,“回去告訴你的主人,我今晚一定會殺了它。”


    樹枝晃動,一道黑影跳動在枝葉相連的樹叢。


    呂三坐在這幾天來他們頻繁光顧的飲食店裏。


    店內的風扇吱呀轉動,十幾張桌台坐滿了人,服務員踩著豔麗的花磚穿梭在一眾客人間,嘴裏不時喊著,“8號的蝦麵,13號的叉燒飯……”


    燒臘間,手起刀落,一盤燒雞斬塊裝碟,淋上漆黑的醬料,被送出窗口,準備出餐。


    崔柯剛落座,呂三就不讚同地提出自己的看法,“你為什麽不讓吳婕苣留下,她是你最後的退路。”


    萬一你失敗了,她能拖延那個邪物的時間。這是呂三沒有明說出口的話。


    崔柯伸手拿勺,“你清醒點好伐,吳婕苣才12歲。”她舀上一口醬汁,淋在熱騰騰的米飯上,“她什麽都不知道,留她在那兒礙手礙腳。”


    “你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呂三將筷子遞到崔柯的手中。


    崔柯接過筷子,夾了一塊沾滿肉碎冬菇汁的豬腸粉,塞進嘴裏。


    牙齒咬破豬腸粉的粉皮,粉皮裏包裹著的沙葛、胡蘿卜之類的餡料迸發爽脆的甜香口感。


    “那你都知道我知道你在說什麽,你還何必要再說出來呢。”


    這句話像繞口令,繞得呂三的眉頭緊皺。


    “大家都明白的事,說出來就太討人厭啦。”崔柯一邊說著,一邊喝下一口濃咖啡。


    今晚要熬夜,多喝咖啡才能保持清醒。


    “有時,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呂三決定放棄改變崔柯的想法。


    崔柯咽下一口純黑咖,臉上扭曲的表情顯示她對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啡,還是有些接受無能。


    “你不知道我在想什麽,我倒是清楚你在想什麽。你一個封建王朝的老鬼,除了珍惜自己的小命,其餘人的命你都不會尊重的啦。”


    崔柯大喇喇地帶刺說道。


    “胡說,我先前不是提出今晚要跟你留在房子裏,是你不同意。”呂三給崔柯的話,氣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似的,雙手還想拍桌。


    崔柯夾起一塊豬腸粉放進呂三的碗裏。


    “別拍桌。這是塑料桌,桌腿不平,你稍微用點力,桌子就會被你打翻,一桌好菜好飯都要滾落地。誰都別想吃飯了。”


    收回筷子,筷子夾起一塊叉燒,“你知道,我吃不好,脾氣會很差的。”


    呂三收回手,安安靜靜地吃飯。


    “呂三,這個世界不是隻有我、你、黃斌斌。”崔柯徐徐說道。


    “你麵冷心冷,畫進你圈子裏的人,就沒幾個。圈子之外的人,在你看來,什麽都不是,他們生,他們死,你都不在乎沒關係。這跟你與人間的關係類似吧,你不屬於它,你沒法在乎。


    但我做不到,我不是救世主,也算不得熱心腸,如果這件事沒砸進我手裏,我也不會去管。偏偏這件事落在我手裏,你說我能怎麽辦。我不可能為了誅殺一個怪物,去犧牲吳婕苣,她才12歲。”


    崔柯呼出一口長氣,“我今天能為這件事拿一條人命作賭,明天就能為那件事拿另一條人命去填,或許後來幾條人命都不再去計算,隻要能成功。這樣我不就成了一個怪物了?”


    “他們自古以來都這樣做的,為什麽你不可以?”呂三的話指向那些曾呼風喚雨的見鬼師。


    “因為我是一個好人囉。”崔柯笑眯眯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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