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崔柯一手捧著碗,一手拿湯匙往碗裏撈,舒舒服服地躺在院子的搖椅上,“梁維新,你說這是冰酪?我感覺像小布丁。”


    她往嘴裏送上一勺,唇齒皆是新鮮冰甜的口感,接著點評道:“比小布丁好吃。”


    呂翠竹從外麵回來,見著的就是這麽一個景象。


    梁維新頂著出汗的光頭,在牆角哐當哐當地除雜草,崔柯像土財主似的,躺在遮陽傘下的躺椅上,抱著一碗食物,吭哧吭哧地吃。


    “小梁,別幹活了。”呂翠竹少見的良心難安了。


    她朝崔柯揮揮手,“你給我把廚房裏的冰酪舀兩碗來。一碗給我,一碗給小梁。”隨後,讓梁維新坐在院子的陰涼處休息。


    呂翠竹見到梁維新發了汗的光頭,在日頭照射下反光。她就不自覺閉了閉眼。


    崔柯,這個挨削的小混球,把人家的一頭辮子給絞了不說,還拿隔壁鄰居給狗剃毛的電推剪給人剃成光頭,把梁維新從稀奇古怪的模樣,剃成剛出獄的囚犯,呂阿奶想。


    另一頭,崔柯從廚房裏端出兩碗冰酪。在遠處,瞧見梁維新的光頭,便頗覺滿意。比起頂在頭上的一坨辮子,她剃成的光頭可令人眼睛舒服多了。


    日上三更,崔柯懶懶起身,套上黑t恤,黑短褲,紮起一頭黃毛,趿拉拖鞋,推開房門。


    她一手揉眼,一手撐在門框上,“梁維新,今早吃什麽啊。”


    梁維新用一張竹盤端著幾樣食物從廚房出來。他一邊往飯桌上放碗碟,一邊揚聲回答:“柴魚花生粥,油條,豆漿,鳳爪。”


    接著,他便急匆匆走了。


    崔柯走向飯桌,看菜色還算滿意。她坐下來,慢吞吞地吃起早餐。


    崔柯坐在桌前,算算還有十來天就得去複讀學校了。她又再三確認了報名時間,才將資料放回到抽屜裏。拿起手機,點開小視頻刷手機。


    呂翠竹也在這時推門進來了。


    “小柯,阿奶有一件事想跟你談談。”


    一聽這話,崔柯警醒了。上次,阿奶叫她小柯,可是知道她三模考了倒數的事。她關閉小視頻,放下手機,正襟危坐,顯露出十分乖巧的模樣。


    崔柯實在是怕了,上次阿奶這麽一說,她就少了兩個月的零花錢。


    呂翠竹也像是故意在給崔柯施加心理壓力似的。話說一半,留一半。她邁著小碎步,慢騰騰地走,直到坐到崔柯身前,才繼續說剩下一半的話。


    她先是醞釀半天,而後張嘴說:


    “小柯。你對你的未來有什麽規劃?”


    開口第一個問題,就把崔柯整懵了。她結結巴巴地反問,“規劃?什麽規劃?”


    呂翠竹向前傾身,抬手摸了摸崔柯的發尾,說:


    “你18歲了,成年了。想當年,我10歲就已經想好了未來的路了。這一路走來,雖有變化,但總體還是朝我設想的方向走了。”


    10歲,這麽早嗎?崔柯不由得回憶起自己10歲時的事情,她那時好像還在傻樂呢,不是跟一幫小孩出去玩,就是躲在家裏偷偷玩電腦。


    崔柯好像從未想過自己的未來,自己真正喜歡什麽,以後要做什麽,成為什麽樣的人,這些問題太遙遠了。她以為日子就是這麽流水般滑過,她永遠都跟阿奶待在這個家裏。


    “我……我沒有規劃。”崔柯上下牙齒打架,磕巴了一下,再泄了氣地說,“我沒想過那麽遠的事。現在就等著十幾天後去複讀學校報到,這算規劃嗎?”


    “讀了一年之後呢?上大學?讀什麽專業呢?”


    “考上再說,不成嗎?”


    呂翠竹慈愛地摸摸崔柯的小臉,掏出手機說:“這陣子,阿奶學會了上網。了解到了一些新知識,你想不想gap year?”


    “哈?”崔柯覺著話題跳躍太快,她有些跟不上,隻重複了阿奶的話,“gap year?”


    “是呀,間隔年。你這年不去複讀,你花一年時間去見見世麵,好好想想自己的未來。怎麽樣?”


    呂翠竹的思想太新潮,讓崔柯這樣的小年輕都反應不過來了。她緊盯阿奶手裏的手機。新手機,是前陣子她眼饞不已的最新款。


    她考得太差,沒好意思跟阿奶提換手機,崔柯想。


    “別看了。我買給自己的。”呂阿奶將手裏的手機放回兜裏,“你要是想買,也給你換一部。如果,你不去複讀,這卡裏的錢,是你接下來一年的花銷。”


    呂翠竹從兜裏掏出一張銀行卡,放在了崔柯手裏。新手機,加上銀行卡裏的巨款。崔柯想不到拒絕gap year的理由。


    上大學嘛,晚一年也是晚了,晚兩年也是晚了,一年兩年有什麽差別呢,崔柯想。


    “好。我先花一年時間好好想。”崔柯立刻毫不猶豫,將銀行卡收進兜裏,生怕晚上一秒,阿奶就反悔了。崔柯留在房裏,拿出抽屜裏的複讀資料袋,隨手塞進了更下麵的櫃子。


    彭小蓮跟著呂翠竹回房,她對呂阿奶做的這件事,是十分的不讚同。


    她皺起眉頭,說:“翠竹,你這件事不對。你怎麽能真讓小柯不讀書了,這個年頭沒有文憑,你叫她以後怎麽辦喏。”


    呂翠竹掏出手機,“幹我們這行的,哪幾個有文憑了。現在是有幾個小年輕,讀了本科,有那麽一個還聽說讀了博士。但崔柯的情況跟他們都不一樣。


    他們都是從小學習了這行的知識的。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你看崔柯,知道個什麽。這孩子成天隻會吃吃喝喝,腦子不靈光,心腸又軟得要命。


    你放她一個人去學校寄宿。那些鬼魂精怪,不把她生吃活剝了才怪。你想想沒我們看著,你讓她稀裏糊塗地去接觸那些東西,你不怕她把命都賠上了。你舍得?”


    呂翠竹的嘴巴不饒人,彭小蓮被說得神情尷尬。她確實沒想到那麽深遠,甚至打算偷偷去學校裏照看小柯。但她卻忘了崔柯已經不可能再回到尋常的人生軌跡了。


    如果小柯在學校跟她說話,在其他人眼裏小柯會不會成了神經病,彭小蓮想。


    滑動手機屏幕,點開直播,呂翠竹連劃過幾個主播,同時跟彭小蓮頗為刻薄地說:


    “再說了。就崔柯那個腦子,你讓她再讀三年,她都考不上什麽正經學校。想想她也不能老實地坐下學三年。有些人是讀書人的命,有些人不是。


    崔柯這孩子就不是,但誰說讀書考試才是出路了。行行出狀元,她不是狀元又怎樣呢。這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活著已經很不錯了。她用不著賺大錢,我們不都給她留下好些錢了麽。隻要她不大手大腳地花錢,那些錢也夠她過日子的了。”


    主播歡快的聲音回蕩在房間裏。呂翠竹又想起了什麽,從手機屏幕前扭頭,嚴肅正經地叮囑好友,“這筆錢,你可不許告訴她。得等她再長大成熟點,或者等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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