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一個公狗,為了確保地盤到處撒尿。”劉小羽終是忍不住對易林口出惡言,“我不明白她在想什麽,等我高中結束後,再讓他住進他們家不可以嗎?”


    聽到後麵半句,崔柯才明白那個他是她,是指劉榴。


    “我一直以為她的眼裏隻有豬肉攤。她和我爸的爭吵撕扯,大多是為了那個攤子。她從來不顧及我們父女倆的想法。如果她就是這樣的人,我也認了,誰讓是她生的我。”


    劉小羽說到這裏冷笑出聲,不知是笑自己,還是笑誰。


    “她對易林不這樣。她會對他笑,會跟他說沒意義的話,會一起做家務,一起去屠宰場,一起去豬肉攤……她從沒對我爸有過那樣的笑容,她把我爸當成了她的奴隸。


    而我就是傳承劉家香火的工具。她懷第二胎的時候,意外流產損傷了身體,無法再生育。爺爺從小就告訴我,我得像她那樣招上門女婿,給劉家生個男孩。”


    說到這裏,劉小羽止不住的吸氣,像是她的魂體有個破洞在泄氣,她需要通過不斷地吸氣維持魂體。


    但淚水還是從她略帶深棕的琥珀色眼瞳溢出了眼眶。崔柯側頭望向遠處,易方圓仍靜靜平躺在地麵,胸膛規律的起伏。


    “高考失敗後,我不願意再花她的錢複讀,我在鎮子上找了一個活幹。我從小就愛在外頭晃蕩,以前他們一吵架我就溜出門……21歲那年,我決定跟我姐妹去省城試試。


    我以為我要抗爭一番,她才會同意我離開小鎮。沒想到,她聽完了我的想法,便點點頭同意了。這麽輕易的同意,讓我感覺自己更像她和易林間的障礙。


    她早早就想將我從她的生活中鏟除了,我是她前段婚姻中的垃圾。我懶得管她怎麽想的,那段時間我一直在準備離開……直到易林跟我大吵了一架。


    我才知道我家的老房子要征收了。易林打聽來的分房政策,是房子麵積按人頭計算。他要我留下盡快結婚,最好能趕在分房前懷孕。他理所應當的下達命令,好似他成了這個家的主人……”


    劉小羽抬手擦去眼淚,接下來的話成了一段毫無感情的陳述:


    “我們沒能達成一致,他在一個晚上把我約到家裏殺了。我死後的事我確實不了解,等我恢複意識時,她也死了。我猜想她的死亡也跟易林脫不了關係。


    這是一件多麽諷刺的事。她被她唯一愛過的人給殺了。”


    劉小羽已經將她所知的全部事實講完了。後半夜的菜地有些涼,蟲鳴蛙聲的動靜減小了,月亮也躲進了雲層間。


    “你最恨的人是她。”崔柯漫不經心地戳破事實,“你沒有頭不能轉生為人是真的,但你成了厲鬼是因為你有怨恨,你怨恨你的母親。”


    劉小羽捂著嘴開始哭,但她的哭聲從指縫間傳出,漫溢在沉寂的黑夜。她就那樣哭了很久,哭到後頭隻剩無聲的啜泣。


    天要亮了,崔柯起身走向在野地裏躺了一夜的男孩。她俯身拍打他,直到男孩迷蒙地睜開雙眼。


    她回身望向她們剛剛坐過的地方,劉小羽已經消失了。崔柯三言兩語地搪塞住了男孩,或者男孩受了太大的驚嚇,現在還沒回過神來。他乖乖地聽從了崔柯的指揮。


    兩人默默無言地來到他的家。這是一處原先修建較好的房子,房主是流絲鎮最先發家的那一批人中最有錢的那位。崔柯沒見過這位闊佬。


    聽說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全家早就搬去了省城,也有的說他們移民去了國外。這棟房子修建於90年代,那時看起來的闊綽奢華,現在也不過是老舊普通了。


    易林的錢去哪兒了?崔柯已經確定易林從劉家母女的死亡中獲取了巨大的好處。但她不明白,易林現在這副窩囊的樣子,可不像個有錢人。


    “……我要報警!我的孩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饒不了你。”


    “不能報警!這個年齡的孩子離家出走,有什麽稀奇的,大驚小怪。他能有今天都怪你慈母多敗兒……”


    “你去死吧,你個窩囊廢!沒用的東西……你一早就知道了吧,他不是你親生的……”


    “羅偉靚!第一個不是我認了……第二個還不是我的,你這個賤人,我今天非要把你弄死……”


    “來啊,不弄死我,你不是男人……”


    翻箱倒櫃,摔碗砸盆,驚叫怒吼……崔柯帶著易方圓站在門外,她餘光中瞥見男孩發白、屈辱的臉。她不由心底暗歎,他們回來的不是時候啊。


    “我就送你到門口,你自己進去吧。”崔柯轉身離開,她在試圖假裝一切如常,以此來維護男孩的自尊。


    但走下幾個台階後,她回首望見男孩低垂的頭顱在前後搖晃。瘦薄的身軀加上碩大的腦袋,仿佛下一刻他就要被狂風折斷。崔柯幾步跑上樓,拍拍孩子的肩膀。


    男孩的身體在顫抖,他雙眼全是憤怒與驚恐。


    崔柯說:“長大了就好了。長大了,你可以離開。”


    她知道這句話很無力,但男孩點了點頭。


    崔柯在這片區域徘徊,她不清楚她在等待什麽。可能是男孩進門前的眼神過於驚恐,也可能是打開房門時易林的嘶吼聲過於駭人。


    沒想到幾個來回的走動,從樓裏出來的人會是易林。他穿著一身不甚幹淨的衣服,眼睛下的兩個眼袋已經要耷拉到胸口了,他嘴裏罵罵咧咧的說著什麽。


    “賤貨……免費雞……野種……爛肉……下賤貨……臭……”期間夾雜著太多不堪入耳的粗話。


    崔柯不知出於什麽心理,她跟在了易林的身後。一路尾隨,易林穿街走巷,像是在漫無目的閑逛。不知不覺間,路麵上的人越來越少。


    易林在遠離小鎮的樹叢旁突然轉身,“喂,我最近總是看見你。你是誰?”


    崔柯因易林的突然轉身,與他正麵接觸了。


    她內心坦然,“我幫你把孩子送回了家,你怎麽不感謝我。”


    “那你聽見了,他不是我的孩子。”


    他語氣中隱藏著男性尊嚴受挫後的憤怒,但崔柯沒能注意到期間的危險。


    “嗯。聽見了……”崔柯的話還未說完。


    易林就向崔柯奔來,十幾步的距離,轉瞬間,他就站定在了崔柯的身前。他油膩膩的肉臉,正被怒火點燃。一雙眼白發黃的眼睛下,是因憤怒張口的嘴巴,露出了被尼古丁染黃的牙齒:


    “我要殺了你,小賤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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