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知道,如果強行帶她離開這裏,她沒有辦法掙脫。


    不說禁軍、影衛。


    單單隻是院子裏的盛父盛母、代容、錦禾,包括馬車旁邊的周靈聖。


    任何一個人的性命都可以威脅到她。


    可嚐過那樣強迫之後帶來的後果,他還怎麽敢再用出那樣的手段。


    盛昭寧真的會死。


    離開這裏,重新回到京城之後,她的生命和靈魂會再一次的凋零。


    他體會過了看著她失去所有生息死在他懷裏的感受,恨不得利刃貫心, 每一次的呼吸都是無比清楚的痛意。


    這種死別比起生離,究竟是哪樣更加讓他難以忍受,魏頤也不知道。


    眼睜睜的看著她站在麵前,卻永遠都無法在擁有,從此天涯兩端,再不相逢。


    這就是放她離開的結果。


    魏頤痛苦的閉上眼睛,每一個抉擇都是那樣的錐心刺骨。


    他選不出來,也無法麵對。


    不管是什麽樣的結局,他都留不住她。


    濃重的無力感如同一座大山一般幾乎將他壓垮,魏頤似乎陷入到了一片死寂之地,不管往哪個方向行走,都會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吞噬。


    直到遠處,一道清脆稚嫩的聲音響起。


    “娘親!”


    馬蹄聲迅速逼近。


    眾人驚詫的回過頭去,隻見一匹高馬上,一個青年懷中圈著一個小小的的身影正策馬而來。


    盛昭寧心頭頓時一緊,震顫回首,一眼就對上盛遙明淨澄澈的目光。


    魏頤聽到聲音,下意識的睜眼看去,卻在觸及到那張和他有著七分相似的小小麵容時,身影頓時僵住。


    禁軍看清了那小女孩的長相,一個個瞪大了眼睛,收起手中刀槍,動都不敢動。


    周危帶著盛遙輕而易舉的衝破禁軍包圍,直直停在盛昭寧麵前。


    盛遙吃力的跳下馬背,飛撲到盛昭寧身邊,決絕的擋在她麵前,用防備凶狠的目光瞪著眼前的男人。


    周危遠遠的就看見了禁軍的身影,頓時就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


    震驚慌亂之下,他原本要帶盛遙離開。


    但盛昭寧還在那裏。


    如果魏頤真的要將她帶走,那麽盛昭寧和盛遙豈不是要母女分離。


    那畢竟是魏頤的孩子,他斷然不會傷害她。


    可失去了盛遙的盛昭寧會麵臨怎樣的絕望,周危甚至不敢去想。


    所以,他僅僅隻是猶豫了一瞬,就調轉馬頭將盛遙帶了回來。


    盛昭寧蹲下身子將盛遙護在懷裏,肩膀處傳來細微的顫抖,血液再一次變得冰涼。


    離京之前,魏頤根本不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


    可是她和他長的那樣相像,從眉眼,到鼻唇,五歲的年紀,脆生生的站在他的麵前,叫他如何會認不出。


    魏頤盯著她,耳邊嗡嗡作響,大腦一片空白。


    手臂因為極力的隱忍而微微顫抖著,青筋緩緩浮動,心跳幾乎停止。


    他看著盛昭寧將她抱在懷裏,看著那張和他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小姑娘用凶巴巴的眼神瞪他,一個不可置信的想法在腦海中緩緩成型。


    魏頤腳步不穩,幾乎跌坐在地上。


    他揚起猩紅的眸子,看向盛昭寧,顫抖著聲音,一字一句道:“她是......我們的孩子?”


    魏頤的目光落在盛遙的身上,難以挪動分毫。


    她那麽小,白白軟軟的一團,五官像他,倔強的樣子像盛昭寧。


    幾乎不用問,任誰都可以給出那個肯定的答案。


    魏頤隻覺得呼吸都在一瞬間變得如此艱難。


    盛昭寧,竟然會留下他的孩子?


    他覺得有什麽東西似乎在一瞬間轟然塌陷,一直以來無法化解的陰暗偏執,隻在看見她的那一刻,寸寸消融。


    魏頤無法想象盛昭寧究竟是經過了多少的掙紮和痛苦,才選擇留下了她。


    她把她養的這樣好,白白淨淨,伶俐可愛。


    魏頤第一次對什麽是愛有了清晰的認知。


    似乎,是包容,是成全。


    她那麽恨他,卻還是生下了他們的孩子。


    沒有苛待,沒有遺棄,把她養的花朵一般。


    他忽然開始仔細的審視起這方小小的院落,對於那個冷冰冰的華美囚籠來說,這裏才是她的家。


    她可以好好的活著,無憂無慮,自由自在。


    有親人朋友,不再孤零零的一個人。


    她真的過的很好。


    不會一心求死,也不會被逼到瘋魔。


    長華殿的一切都如同一場噩夢一樣,如今夢醒,她過著她想要的人生。


    幸福無虞,平安無恙。


    原來,這才是愛她。


    魏頤跪在地上,一滴淚珠就這樣毫無征兆的掉了下來。


    他捂住胸口,想驅散那樣錐心的疼痛,痙攣,無助。


    之前那樣兩難的抉擇,竟在倏忽之間就有了答案,可痛意還是翻天覆地的將他席卷。


    眼淚落得洶湧,魏頤嘴唇顫動著,喉嚨幹澀到生疼。


    他聲音哽咽著,半天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可以......抱抱她嗎......”


    一下就好,讓他抱抱她,抱抱他們的孩子。


    盛昭寧的心髒微微抽痛著。


    她移開眼睛,不再去看魏頤,無聲的悲涼蔓延,彼此都失去了說話的力氣。


    盛遙被放開,沒有人強迫她走進他的懷抱。


    可望著他不斷崩落的眼淚,深紅的眼眶溢滿哀求,盛遙眼中的凶光慢慢平息下去,轉而變成一種糾結。


    片刻後,她終究還是帶了些許不忍,鼓起勇氣,緩慢的抬起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麵前。


    蓮藕一樣的手臂輕輕環住他的脖頸。


    盛遙拍了拍他的背,如同盛昭寧哄她那樣安慰著他:“叔叔乖,不哭不哭。”


    魏頤抱緊懷中小小的一團身影,崩潰顫抖。


    “你叫什麽名字。”他泣不成聲的問出這句話。


    一隻小手還在輕輕拍著他的背,軟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叫盛遙。”


    魏頤在天際隻剩下最後一抹餘暉時離開。


    他沒有回頭,不敢去看身後的兩道身影變得越來越淺淡。


    濃重的夜色緩慢降臨,他走進無邊的黑暗之中,孤冷月色將他覆蓋。


    盛昭寧用很多年的時間教會他兩件事情。


    第一件事,是愛。


    最後一件事,是放手。


    他終於,隻在這同一天學會。


    隻可惜,一切終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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