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近月一路坐著小轎到了養怡齋,一進門,便見正廳內坐了一屋子女眷,各式各樣的脂粉香氣聞得江近月微微不適。


    她借著給老夫人和公主行禮的當口,微微退開身上香氣最濃的黃幼蘭幾步,站到邊上去。


    長公主一如既往地冷漠,倒是老夫人一見江近月便笑眯眯地道:


    “你今日氣色看著還算不錯,肚子裏孩子沒鬧騰吧?快別行禮了,起來吧。”


    “多謝老夫人關心,今兒個好多了。”


    張姑姑搬了個椅子到老夫人座位下首,江近月順勢坐下,淡笑著說。


    坐在她對麵的正是黃幼蘭,黃幼蘭抱著昭哥兒,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她幾眼,笑得有些尖酸:


    “到底是嫂嫂有福氣,生完老大還沒多久吧,這又懷上了,當初嫂嫂不聲不響地借著孩子嫁給世子,如今再來一個,世子可是要被嫂嫂牢牢握在手裏了呢。”


    聞言,江近月沒有應答,隻目光平靜地同她對視。


    黃幼蘭笑意一僵,目光閃爍地看著江近月。


    場麵一時有些尷尬,二夫人瞪她一眼,笑著問起江近月這胎的情況來。


    江近月一一禮貌答了,三夫人又接過話頭:


    “你這狀況倒是和我懷老四的時候有些像呢,若這是個男孩,那世子就有兩位公子,歸鹿院可要熱鬧了。”


    江近月垂下眼:


    “其實我更盼女兒。”


    老夫人聞言,笑著說:


    “是啊,女兒好,我也盼著是個女兒呢!我們家裏女孩子少,若是晏廷他們房裏再來個女孩子,那多好呀!不過這回若是能長久待在府裏就好了。”


    坐在老夫人身側的公主沉默不言,聞言瞥了江近月的肚子,又冷淡地轉開了目光。


    老夫人又問起三夫人:


    “對了,玉儀已經及笄,前段時間老三來給我請安時,說已經給她挑了戶人家,如今可怎麽樣了?”


    三夫人忙放下茶盞,在底下回道:


    “回老夫人,一切都順利,那郎君是杜工部家的小公子,和玉儀年歲相當,聰明好學,前途無量,是不可多得的良配。”


    老夫人點點頭:


    “孩子們一個個都大了,不過話說回來,玉儀那性子也真是要好好改改,無法無天了。”


    “是,老夫人。”


    三夫人顯然沒將這事放在心上,沒多時,她又絮絮叨叨說起她那個小兒子:


    “對了老夫人,昨個兒我們夫妻收到晏時寄來的信了,他夫人婉君上月生了個男孩,他爹還說,約莫年底他就能回京了!”


    老夫人紅光滿麵:


    “那敢情好,如今老二回來了,老四也要回來,咱們這個家可算是團圓了!”


    這時,黃幼蘭在邊上插了句嘴:


    “世子人中龍鳳,小小的國公府哪能困住他呢?”


    她還要接著往下說,卻被一旁的二夫人狠狠瞪著,悻悻閉了嘴。


    “你今兒個是怎麽了?火氣這般大!”


    老夫人不悅地看著她:


    “怨我平日裏太慣著你了!”


    黃幼蘭抱著孩子撒嬌道:


    “老夫人消消氣,春日裏多花粉,昭哥兒前些日子生了病,如今還無精打采的,我這個當娘的也是心急如焚,這才一時失言的。”


    說話間,她懷裏的昭哥兒不知怎麽了,又開始大哭起來,黃幼蘭隻好把他抱出去哄。


    屋中人又聊了一會兒,得知江近月還沒用早膳,老夫人讓張姑姑帶她到小廳去用早膳,不用在眾人跟前擠著。


    江近月鬆了口氣,本以為這就是結束,可是等她用完膳向老夫人告辭出去後,又碰到了黃幼蘭。


    黃幼蘭陪著昭哥兒在花園裏玩,昭哥兒此刻已經不哭了,但他橫衝直撞的,還差點撞到江近月身上,好在昔桃擋在前頭,這才沒出事。


    江近月還沒說什麽,黃幼蘭又先發作了,她一把拉過孩子,對著昭哥兒的臀部就是兩巴掌下去:


    “昭兒,你這是做什麽?要是撞到我們這位金尊玉貴的世子夫人,娘可救不了你!”


    昭哥兒當即哭了起來,場麵一團亂麻。


    江近月輕輕蹙眉,她想,黃幼蘭這兩年的日子,一定過得很不幸福,以至於越發尖銳刻薄。


    江近月不想摻和,繞過她要走,但黃幼蘭把孩子交給乳母,讓她抱下去,又叫住江近月:


    “嫂嫂,真是對不住,對了,如今天色還早,你要不到我那去坐坐?”


    “不用了,告辭。”


    江近月要走,黃幼蘭又說:


    “說來你是侯府長媳,可回來這麽久,府中上上下下大事小事你都不用經手,唉,這可累煞我了,怪不得我這孩子總是鬧騰,也許就是因為沒有嫂嫂你那麽多的時間來教養孩子呢。”


    江近月聞言,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露出一個笑來:


    “弟妹,這些日子我身子一直不適,所以才沒出門,至於管家的事……實在是太勞累你了,這樣,其實我最近覺得身子好多了,等一有空我就去同二夫人多學學,盡快把事情攬過來,絕不讓你操勞。”


    黃幼蘭不過是隨口說說嗆她兩句罷了,聽江近月這般說,她的麵色當即就變了,賠笑道:


    “不急不急,嫂嫂,你產期就在秋日吧?等你坐了穩胎,過不了幾個月就要生了,生產之後,還要坐月子、修養身子,管家的事你還是慢慢來吧,我不過隨口說說而已。”


    不知想到什麽,黃幼蘭又笑著說:


    “也是,你該多回去陪陪世子的,畢竟他很快就要去邊關,你們相處的時日不多,我不會來討人嫌的,嫂嫂放心吧。”


    江近月下意識看昔桃一眼,目光中滿是聞訊。


    昔桃也是滿臉疑惑。


    江近月便轉過頭,笑著對黃幼蘭說:


    “多謝弟妹關心了,無論世子做什麽,我都會支持他的。”


    江近月說完,帶著侍女們往回走。


    等走遠了,她才問昔桃:


    “世子要出征?我怎麽不知道?”


    昔桃也是一臉疑惑地搖搖頭:


    “世子從未提起過呀,奴婢在歸鹿院也沒聽到風聲,想是那少夫人胡說的吧。”


    江近月麵色沉重地搖搖頭:


    “我覺得不像。”


    ……


    等江近月回到歸鹿院,陸晏廷已經回來了,他正坐在正屋的榻前編竹簍,麵前是一堆軟竹條。


    江近月掀簾進來,問他:


    “送小葫蘆去學堂了嗎?”


    陸晏廷點頭:


    “放心吧,有我在,他不敢不去。月兒,你今早沒睡飽吧,去床上再躺一會兒,到午膳時辰我叫你。”


    江近月有孕以來,就嗜睡想吐,這要是平時她早上床去了,可今日因為黃幼蘭的話,她站在原地半晌沒有動。


    陸晏廷見她扶著牆神遊天外,放下手中的活計,扶著她到床前坐下,又替她寬了衣裳。


    等江近月躺好,陸晏廷替她蓋好被子,坐在床邊問:


    “你方才怎麽去了祖母那裏?用過膳了嗎?”


    江近月道:


    “用了,現在還有些撐呢。”


    陸晏廷的手搭在她的小腹上,若有所思地道:


    “你昨晚好像好些了,一晚上都沒吐過。”


    江近月擰起眉:


    “陸晏廷,你不要再說‘吐’這個字!我真的會想吐的!”


    “好好,我忘記了,不說,我不說了。”


    陸晏廷急忙安撫她。


    江近月垂下頭,默默看著他搭在自己肚子上的那雙手,小聲問:


    “表哥,我生這個孩子的時候,你會在我身邊嗎?”


    陸晏廷聞言,神情一變,他努力勾起唇角,笑著問她:


    “月兒,你為什麽這樣問?”


    江近月抬起頭,對上他閃躲的目光,立刻意識到黃幼蘭說的是真的。


    她有些急切地坐起身問:


    “眼下京城這麽亂,想必邊關形勢更為嚴峻,表哥,你是不是想去邊關,是不是……”


    陸晏廷罕見地沒有立刻應答她的話,於是江近月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她抱住陸晏廷的腰,悶聲說:


    “表哥,戰場那麽危險,我不想你去……表哥,如今爹爹的仇報了,我再沒有什麽奢望,隻想我們一家人永遠待在一起,不要再分開了。”


    曾經她覺得自己的命如螻蟻般輕賤,一直覺得自己的歸宿就是早早死掉,也曾經視死如歸地活著。


    如今卻因為有了他和小葫蘆,有了肚子裏這個孩子,她就像苟且偷生的老鼠,既膽小又貪婪,覺得自己抓住了那一點微小的幸福,再也舍不得放棄。


    陸晏廷握住她的手,有些艱澀地開口:


    “月兒,趙雪客在大魏蟄伏多年,對大魏地形了如指掌,他又天性狡猾,若是不趁早除了他,遲早會是個大禍患,何況他也曾經害過你,月兒,我想親自為你報仇,也為我自己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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