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雪客聞言,那雙修長的手撫上自己冰冷的麵具,怔了一瞬,出聲輕嘲道:


    “這個嗎?我以前受了傷,如今麵貌醜陋無比,隻怕嚇到你們,還是罷了吧。”


    沈元澈從右麵的席上站起身,對趙雪客道:


    “攝政王,自從您來訪大魏以來,大魏一直以誠相交,對您那也算是推心置腹了,可是您這般輕蔑,叫我們懷疑,您到底是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趙國是不是一個值得合作的盟友呢?”


    攝政王冷笑一聲,卻是直接放下了那白玉酒杯。


    “難道貴國評判兩國值不值得合作的依據,難道就是憑我這一張臉嗎?那貴國未免也太兒戲了吧。”


    那趙雪客說著站起身,冷冷道:


    “何況我在趙國時,也從未以真容示人,就連我們的皇帝,也從未如此為難於我,貴國如此,實在叫人傷心。”


    他是個脾氣大的,當即就說自己身子不適,先行離席了,到最後,這場宴會不歡而散。


    ……


    入夜,大內安靜下來,一座座宮殿沉默地矗立著,在月光的映照下,投下一片巨大的影子,偶爾有幾聲宮女的碎語響起,不多時又消失不見。


    宮道上除了守夜的侍衛之外,空無一人。


    趙雪客所住的寧華殿外,守衛們靜靜地佇立著,而殿宇之內,他好夢正酣。


    一陣秋風吹來,殿中的燭火晃了一瞬,打著盹的小內監被這燭火晃醒,他睜開眼,發現床邊似乎有人影經過。


    小內監以為是趙雪客起身了,急忙從光滑的地上爬起來,可走過去一看,床上有個人影,攝政王還睡著呢。


    他懷疑是自己眼花了,於是也沒多想,將被秋風吹開的窗扉關緊,隨後又回到自己方才待的位置去了。


    ……


    紫宸殿中。


    暗衛入內,稟告道:


    “回陛下,那攝政王的樣貌,的確和寧大人的長相差之甚遠。”


    皇帝還沒發話,坐在一旁的沈相國便急急問他:


    “什麽?你可看清楚了,真的不是一個人嗎?”


    那暗衛道:


    “是,那趙人的鼻梁高挺,眉眼也十分粗曠,的確是尋常趙國人的長相,且他臉上還有一道很長的傷疤,和那攝政王所說的一樣,奇醜無比,依小的所見,他的確不是寧珩公子。”


    ……


    牢房中,江近月在鋪著幹草的角落蜷縮著,以此避寒。


    她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待了好幾日,如今已經徹底分不清白天黑夜,也分不清時辰了。


    她想,或許還有幾個時辰就是她的死期,如果運氣好的話,也或許還有一整日。


    她從前膽小如鼠,很怕那些鬼神怪談,一個人時,她就常常自己嚇自己,把自己弄得心神不寧。


    後來嫁給陸晏廷,除了他公務繁忙之時,他幾乎每日都會陪著她就寢,自那時開始,江近月就很少有在黑夜中獨處的經曆了。


    之後有了小葫蘆,他更是鬧騰得沒邊,很長一段時間裏,獨處對她來說都是一種奢求,她幾乎都忘記自己怕黑怕鬼這事。


    但是此刻在牢房中,因為管轄森嚴的緣故,犯人們並不敢出聲,她久違地感受到了這深夜之中安靜無邊的滋味。


    或許是因為死期將至的原因,她對黑夜的畏懼奇跡般消失了。


    江近月臉色麻木,想不通自己怎麽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出宮三年,什麽事都沒做成。


    她應該責怪自己的,但是死到臨頭,她還想對自己好一點,把這錯丟給別人,別人一定也有問題,但她想了一圈,也不知道該怪誰。


    可能就是天生命不好吧,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又枯坐良久,她想著寫點什麽留給小葫蘆,江近月艱難地站起身,想找獄卒討要一份紙筆。


    但是她剛要站起身,就聽一道深深淺淺的腳步聲從遠處響起,她萬分希望這不是送自己上路的人,可是那腳步聲的確是往自己這來了。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還是原來的內監進來了。


    江近月語氣虛弱又急促:


    “您能不能等一等,我、我還有件事……”


    可是她抬眼看去,見那內監兩手空空,並沒有鴆酒。


    他尖聲尖氣地說:


    “陸夫人,您可以出去了。”


    灰暗的牢房中,江近月後知後覺地抬起頭,一臉怔然。


    她不確定地出聲問:


    “什麽?”


    那內監目視前方,繼續道:


    “不過,你世子夫人的誥命是沒了,往後你隻是個普通老百姓,你愛去哪裏去哪裏吧。”


    ……


    一盞茶後,江近月依舊穿著來時的那條素羅裙,步調極慢地走出大牢。


    那一束明亮的天光照在她臉上時,江近月立刻用手擋住了眼,好幾日身處陰暗的大牢之中,陡然到了外頭,她一時還有些不適應。


    一輛馬車停在外頭,陸晏廷正站在車前等著她。


    江近月一步一步走到他麵前,垂下了頭。


    此刻的他,一塵不染,高高在上,而她從黑暗中出來,滿身髒汙。


    陸晏廷聲音微啞,聽不出情緒:


    “如你所願,現在你不是我的妻子,再也不用夾縫求生了,開心嗎?”


    江近月有些焦急地問他:


    “表哥,我是怎麽出來的,你沒事吧?陛下有沒有責怪你?”


    天光幾欲讓她睜不開眼,可是她還是勉強抬起頭,去看他的眼睛。


    他眼中發紅,一看就是很多日沒有休息好了。


    她抬手想觸摸他的臉,可是陸晏廷卻後退了兩步:


    “我怎麽會有事?你多慮了。”


    江近月的手停在半空,隨後緩緩垂落下來。


    她的腦袋也隨之垂下,盯著自己那雙髒得看不清本來顏色的繡鞋看。


    是,他怎麽會有事,他和她不一樣,她卑賤如泥,而他是陛下的親侄子。


    不對,她好像還是什麽沈家的女兒,但是縱然她可以去找他們,在他們的庇護下當個相國之女,但那也是沐猴而冠,最終成為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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