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同三叔用飯時,他話裏話外都是那點子事,生怕自己惹上什麽擺不掉的麻煩,那不斷上下開合的嘴就像是河裏的鯰魚,讓人倒盡胃口。


    但陸晏廷覺得和這種人相處,有一種好處。


    那便是他胸無大誌,心中想的什麽,陸晏廷一眼就能看穿,不用像審問犯人一樣揣摩他的心思。


    麵對耳邊一直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男人,他罕見地放鬆下來,甚至還多用了兩口飯。


    雖然那湯味道奇怪,但三叔人到中年,一直愛用些藥膳進補,他也是知道的。


    三叔如今心心念念的就是讓自己替他擺平此事,也不至於害死自己,陸晏廷便放心地多喝了些。


    隻是不知為何,用完膳沒多久,陸晏廷覺得身上慢慢燥熱起來。


    桌上沒有茶水,陸瑜興致大發,叫人上了酒,勸他一杯又一杯地喝下去。


    那酒剛喝時的確能消解一些燥意,隻是過後,那異樣的感覺卻愈演愈烈,大有將人吞噬之勢。


    至於後來發生了什麽,他怎麽會在這裏……


    陸晏廷的腦中閃過一些細碎的畫麵,很快察覺到了異樣。


    他立刻坐起身,見身下的床榻淩亂一片,軟枕早就掉在了腳踏上,一張薄被一半堆在角落,另一半蓋在他的小腹上。


    而上頭還有幾塊暗色,一看便是水漬幹涸之後留下的痕跡,他撩開薄被,見背麵還染了點點暗紅。


    這些罪證無一不說明昨夜他幹下了什麽事,陸晏廷的唇抿成了一條線。


    他的神情雖是一如既往的嚴肅,可細看之下還有些許狼狽。


    不用看,此刻竹屋中隻有他一人,對方已經離開了,且什麽都沒留下。


    陸晏廷便竭力回想昨夜的事。


    褪去酒意後,那些荒誕的畫麵和細碎的呻吟像浪潮一樣湧入腦袋,卻又始終隔著一層水霧,讓他心生迷惘。


    那女子是誰?


    他忽然回憶起一件事。


    他難受得欲火焚身之時,似乎情不自禁喚了某人的名字。


    月兒……


    他真就這樣說出來了嗎?


    內心的一抹羞慚還未來得及浮上,陸晏廷就想起那女子帶著哭腔的聲音,飄渺無邊。


    不要叫我月兒!


    是她不喜歡被人這樣親昵地稱呼,還是說,她不是月兒。


    紛亂的記憶中,他似乎還聞到過一陣清淡卻又獨特的香氣。


    那是乳香交雜著薄荷、還混合著一些花香的氣味。


    陸晏廷拿起被褥,果然在上麵聞見了一些殘存的氣味,可卻也讓他更加彷徨。


    他在大理寺就職,因為查案需要,也了解過許多種香料,知道乳香珍貴,江近月是沒有銀錢買這樣名貴的香料的。


    就算是哪位夫人長輩的賞賜,或者是從別處得得,以她的性子,為了不惹人注目,也不會去用。


    無妨,他隻要確認一下,便能知道真相了。


    好在今日沒有常朝,陸晏廷立刻穿好衣裳,快步往西府去。


    他的臉上已經恢複了他慣常的神情,叫人看不出一絲破綻,還冷淡吩咐路過的小廝,替他去大理寺告半日假。


    不過這副態度在他遇到打著哈欠回來的青崖時,有略微的鬆懈。


    陸晏廷看見他,忍不住問:


    “你去哪裏了?昨夜人呢?”


    青崖一臉無辜,眨了眨眼,有些驚訝地說:


    “世子,您今日怎麽往這走?這不是出府的路呀!您眼下該去大理寺了!這、這都遲了多久了?雲書沒叫您嗎?那下人們呢?”


    陸晏廷聞言,目光沉了沉:


    “你忘了嗎?昨夜是你當差。”


    青崖回過神,在原地怔了怔,撓撓頭道:


    “江姑娘昨兒個夜裏來了一趟,說鋪子裏的掌櫃被帶去官府調查了,屬下想著您去西府了,院裏又還有別的侍衛,我看江姑娘那樣著急,便馬上出門去找陳萬順了。”


    “誰知這廝竟然跑到外頭喝酒去了,連他婆娘都不知道他在哪,我尋了他許久,又連夜帶他去官府補文書贖人,我後來還將那陳掌櫃親自送回家,世子,屬下不是故意的!”


    青崖說完,小心翼翼抬眼看陸晏廷的臉色,有些委屈。


    他想著世子平日裏少與姑娘們親近,連同與他定親的蘇姑娘也是不冷不熱,唯獨對這位江姑娘上心些。


    自己也是為了江姑娘做事,世子應當不會因為他沒及時叫起床,害對方遲到這事,就讓自己吃棍子吧?


    可不料陸晏廷直接略過了這茬,語氣很快地問道:


    “你說江姑娘昨夜來過歸鹿院,對嗎?”


    青崖忙不迭點頭:


    “是。”


    陸晏廷抿了抿唇,心中有個答案已經呼之欲出,隻待他去證實。


    “那後來呢?她在歸鹿院待到什麽時候?又是何時走的?是在你之後,對不對?”


    青崖疑惑地看他一眼,有些不解:


    “姑娘都說完事了,還待在歸鹿院做什麽?自然是同屬下一起走了呀,屬下去陳萬順家時問了句時辰,他婆娘說是戌時左右,那時世子您還在西府呢。”


    “知道了。”


    戌時左右……


    一個時辰能做的事有很多,並不能確認什麽。


    陸晏廷皺起眉,不顧青崖疑惑的詢問,帶著心底的疑團,大步往西府去。


    ……


    清晨的西府還很安靜,除了零星幾個灑掃的仆人以外,並不見旁人。


    越往小樓走,陸晏廷的腳步卻不由得慢了下來。


    想起她終日過得小心翼翼,未婚夫還是那樣的人,心中定是傷心,可如今自己卻做下這樣的事,雖然不是出自本心,卻也真的該死。


    他走到小樓前,罕見地生出緊張來,她那樣不聲不響地跑走,肯定是太害怕了。


    陸晏廷生怕自己再嚇到她,放緩了步調,輕輕推門而入,可是裏麵卻黑漆漆一片,連個人影都沒有。


    很快,有腳步聲自二樓響起,隨後略急促地從樓梯上跑下,一個十四五歲的侍女出現在他麵前,她見到陸晏廷,急忙行禮問安:


    “世子清早到此,可是有何要事?”


    陸晏廷:“江姑娘呢?”


    那婢女低頭答:“姑娘昨兒個夜裏便和我們姨娘去京郊的莊子上了,這段時間都不會在此處。”


    “什麽?她幾時走的?”


    “就在戌時初,我們姑娘昨夜去歸鹿院說完外頭鋪子的事後,回來佟姨娘就帶她走了。”


    陸晏廷默不作聲地打量這侍女一會兒,繼續問:“為什麽這麽突然?”


    小侍女笑了笑:


    “實則也不突然,我們姨娘見姑娘因為周家郎君的事情整日傷心,所以想送她去京郊的莊子上散散心、避避暑呢,本該一早就去的,昨日是姑娘在外頭耽擱了一日,這才晚些去而已。”


    “那表妹自己願意嗎?”


    小侍女點頭如篩糠:


    “自然了,我們姑娘一直是最聽長輩的話的,此番還是佟姨娘親自送她過去的,她怎麽會不願意呢?”


    這小丫鬟便是春杏,昨夜她在莊子外接到佟姨娘姨甥後,又被趕回來守著西府,就怕這國公府的世子對江近月起疑心,她好遮掩過去。


    說到底她們做下人的,也隻能依仗主子活著,若是她不能盡力遮掩過去,恐怕自己的小命都要不保。


    好在世子似乎也沒太在意,問完話便讓她出去幹活。


    春杏輕輕吐了口氣,分明還未出太陽呢,她的背都已經緊張得汗濕了。


    可剛走兩步,那道低沉醇厚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帶著與生俱來的威壓:


    “等等。”


    春杏背脊一僵,緩緩回過頭問:


    “世子……可是還有什麽吩咐?”


    陸晏廷負著手,麵色冷到了極點:


    “你在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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