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是江近月的生辰,過了這日,她便滿十八歲了。


    江近月坐在小樓的窗台前,看著外頭鬱鬱蔥蔥的大樹,心想這還是她出宮後過的第一個生辰呢。


    不對,她在宮中時自然也沒有生辰可過,這應該是她離開爹爹十幾年來,過的第一個生辰。


    她覺得自己應該慶祝一下,於是到了傍晚,江近月趁著小廚房不忙的時候,到那裏做了碗陽春麵。


    一路披星戴月地將麵端回小樓,窗外月正圓。


    雖然這世上已經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今日是她的生辰,但江近月依舊很開心。


    如今能安安穩穩坐在小樓中,給自己煮一碗麵,並且沒有做不完的活,練不完的舞,也不會被嬤嬤斥責,提著腦袋過日子,這對江近月來說,已經是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大好事了。


    什麽周懷川常玉京的,反正也不是一條道上的人,以後也不會再相見,就讓這些事過去吧!


    江近月剛要動筷,就聽外頭傳來敲門聲。


    連續三下,力道沉穩,是陸晏廷的作風。


    江近月放下筷子,繞過屏風,一打開門,果然見是陸晏廷反剪了手,立在門前。


    “世子,這麽晚了……您來西府可是有事嗎?”


    幾日未見,或許是一直在審人的原因,陸晏廷本來冷峻的麵容更添上三分嚴肅,江近月有些疑惑的同時,還帶著微不可察的緊張。


    他應當是來問自己案情的吧?就像上回寧珩的事一樣。


    可是自己這回也沒什麽可隱瞞的,周懷川壓根沒同她說過什麽,自己知道的也並不比常玉京多些什麽,她說無可說。


    但是江近月沒有料到,他不是來問話的,他是來罵人的!


    陸晏廷徑直邁步入內,等江近月關好門,他便坐到榻上,冷沉著聲音問:


    “你那日為何會去仙居坊?”


    江近月下意識還想將之前的理由說出來,可是陸晏廷仿佛知道她要說什麽似的,直接開口道:


    “仙居坊的來大理寺做筆錄時說,你一連去了好幾日。江近月,說實話。”


    江近月被他弄得手足無措,不知他為何突然揪著多日前的事不放,隻好說:


    “是那位常大人……他跟我說……”


    “你認識常玉京嗎?”


    江近月搖搖頭,自然不可能將自己那夜獨自外出跟蹤周懷川、卻又被常玉京發現的事情說出來,隻小心翼翼地說:


    “不認識,隻在上回和您說話時,遠遠見過一回。”


    “那不認識的人讓你做什麽,你就去做什麽嗎?”


    陸晏廷的眉緊緊皺著,仿佛在問一件自己無法理解的事:


    “江近月,你是三歲小孩嗎?你在答應這個來路不明的人之前,不會先去問一下我嗎?”


    江近月聽他嚴厲的發問,呼吸一滯,當真跟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低垂著頭,有些僵硬地站在他麵前。


    陸晏廷這樣的天之驕子,根本不會懂她寄人籬下的感受,也不會試圖去理解她的心情。


    明明過得不開心,明明就是被府中人區別對待,可還是要一直笑著打圓場,說自己好得很,一點事都沒有。


    因為隻要她一有什麽事,就會被別人當作麻煩。


    江近月天生反骨,明明是末等賤籍出身,自尊心卻極其重,她不願旁人看輕自己。


    所以麻煩別人對她來說,本就不是一件特別容易的事,何況是她如今借住的主人家。


    “世子,常大人不是什麽來路不明的人,他給我看過令牌的,我想著這是小事,不想驚動您……”


    她的手指在底下卷著衣袖,將頭垂得更低,說話的聲音也開始微顫,尾調帶了哭腔。


    可是陸晏廷壓根沒打算放過她,接著質問:


    “小事?如果這種有性命威脅的都是小事,那對你來說,什麽才算是大事呢?”


    他雖然坐著,但很容易便能拉過她,讓她立在自己麵前。


    兩人的距離驟然拉近,江近月被迫同他對視一瞬,在看到對方帶著怒意的目光時,她抿著唇不知該如何應對,旋即又低下頭去。


    宮中的姐姐們在江近月很小時便教過她,若是哪裏做得不好,被嬤嬤教訓時,第一要緊的不是辯解,而是沉默,還有認錯。


    因為如果還嘴,除了會被罰得更重,沒有任何好處。


    少說話,多做事,總沒錯。


    江近月也一直習慣於用這樣的方式對待批評、甚至是辱罵,此刻也是一樣。


    可是她不懂,她不懂為什麽陸晏廷不像嬤嬤們一樣,罵完就走,或者給個處罰,反而對她這個人追根究底,非要她給出個答案一樣,又重複了一遍:


    “江近月,到底什麽對你才是值得同我說的,重要的大事呢?”


    江近月真的不知道什麽是大事,所有的事她都會想法子自己解決,所以根本沒有什麽值得同旁人說的。


    但是陸晏廷不是旁人,他幫她安定下來,還給她尋了低價的鋪子,她真的虧欠他很多,也不能隨隨便便讓他走。


    江近月沒辦法了,隻好一個勁地道歉:


    “對不起世子,我又給您添麻煩了,真的對不起,我下次真的不會這樣,我會改的。”


    她眼眶發紅,已經有淚水在打轉。


    “你在對不起什麽?”


    陸晏廷幾乎要被她氣笑了:


    “近月,我是不是不止一次,反複地跟你說過,你若是有事,可以先來問問我,難道我就這麽不值得讓你信任嗎?”


    江近月隻再三搖頭,因為流淚的原因開始語無倫次:


    “不是的,對不起,我,我不習慣麻煩別人。”


    她求助別人,從來也沒有得到什麽好的結果,還害得自己惹上一身麻煩。


    江近月很清楚,自己去求別人,別人就算願意幫,心中也會覺得她是個麻煩精,覺得她是個拖累,會想快些甩開她。


    她知道,世子心中對她的這一點點憐憫,隻是出於未來家主的責任,是很容易消散的。


    她若要求太多,對方心中對她的印象就會改變,久而久之,也會離她越來越遠。


    她真的不想這樣,所以她寧願先走掉的人是自己。


    陸晏廷靜靜坐著,定定看了她一會兒,見江近月的眼淚怎麽也止不住,哭得梨花帶雨,他無奈放緩了聲調:


    “你不說才是添麻煩,你知道那日有多危險嗎?常玉京不是好人,你以後不要再相信他。”


    “我也是想幫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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